「可以,」他頓了下,「既是喜事,怎麼像哭過?」
皇帝臉色平靜,只是看眼前少年眼睛發紅,隨口揣測。
「臣無法於京中陪伴,心裡擔憂。」
平心而論,謝寒有些怕薛儀,先是怕她拿規矩壓自己,後面怕她不讓他進屋睡。
表姐總淡淡的,好似從來不會恐懼,也不會喜歡上誰,哪怕家書提及有孕,也是語氣平淡一筆帶過。
但謝寒卻覺羞恥,或許自己平日太不穩重,叫表姐以為流露恐懼會讓他在前線分心。
面對皇兄,謝寒這種感覺愈發強烈,倘若自己像皇兄那樣端默沉肅,或許表姐會像皇后那樣,肆無忌憚吐露一切。
畢竟洛陽皆知,直言惹陛下不快,尚能被寬宥。
倘若惹皇后不快,哪怕當時陛下不在場,也必要在天子那吃點苦頭。
故而,謝寒認為皇兄沒法理解自己為何哭,乾脆道:「方才臣聽見河間王……可是他又說什麼話了?」
前幾日,朱衣使密報河間王在府中大放厥詞:「陛下年少,懂什麼領兵?」
皇帝沒放在心上,只道是犬吠而已。
謝寒心下好奇,河間王又做了什麼,惹得皇兄惱怒至斯。
「河間王目無尊卑,早該讓他收斂。」謝凌鈺淡聲道。
見皇兄並未細說,謝寒只當不方便,再看顧靈清在一旁,心道許是有何要事,被自己突然攪和一通。
謝寒打算退下,卻聽皇帝冷聲道:「把淚痕擦乾淨再出去,成何體統。」
謝凌鈺厭惡男人掉眼淚,偏這個堂弟從小便愛哭,不止一次因此申飭過他。
往日也就罷,如今在前線,他身為將軍,忽然落淚簡直動搖軍心。
謝凌鈺語氣寒涼,「謝家因善戰而得天下,雖刀劍加身未嘗落淚,往後莫要讓朕看見你做此扭捏之態。」
「是。」
眼見謝寒低著頭出去,顧靈清神色微妙,總覺世子今日來的不是時候。
但仔細一想,近來陛下心情就沒好過。
漏盡更闌,星子寥落。
皇帝坐在軍帳內,聽那幾位將軍爭論,面容沉靜,看不出欣賞誰。
暗探傳來消息,南楚的援兵已大批北上,皆是精銳。
故而已是深夜,這些將領還湊在皇帝帳中爭執是否需保守行事。
上官休年輕,對年紀大資歷深的保守將領不服,長篇大論反駁一番後,看向皇帝。
卻見陛下目光沉沉,指尖點了點桌案,示意他繼續說。
上官休心裡忐忑,陛下先前若贊同,至少會面色稍霽,怎麼今日卻……
正醞釀措辭,卻見一朱衣使進來,俯身密語,遞給皇帝一封信。
謝凌鈺垂下眼睫,看似輕描淡寫,捏緊信箋邊緣的手指指節卻泛白。
盼著薛柔給他寫信,又怕她真的來信。
她那樣沒心沒肺,恐怕受委屈才能想起他。
謝凌鈺反應過來,恐怕是因為河間王妃。
果然,拆開信後,入目便是她滿篇控訴之語。
她氣急時,喜歡將豎寫得極長,頗為鋒銳,像把劍直直戳向下一個字。
這個習慣小時候便有,現在亦然。
謝凌鈺翻到最後一頁,目光停留在那朵墨色蓮花上。
片刻後,他將信收起,淡聲道:「今日到此為止。」
皇帝目光掃向與上官休意見相左的將軍,聲音雖平靜,卻不容辯駁。
「朕攜熊羆之師而來,需避南夷一亂臣賊子鋒芒?」
江夏王的女兒死在洛陽,因她敢算計薛柔,皇帝連全屍都沒給留下。
聽聞大昭天子御駕親征,江夏王放言要與謝凌鈺不死不休。
此話一出,皇帝便放下心,他只怕南楚避戰,一拖再拖。
今歲夏汛前,他必要兵臨漢水。
上官休離開前被皇帝叫住,想著陛下今日心情不佳,怕不是方才鋒芒太過,要挨一頓訓斥。
謝凌鈺掀起眼簾,心情如雲開雨霽似的,竟露出一絲笑意。
「素無畏怯,不墮武安侯府威名。」
沒想過皇帝會誇人,上官休受寵若驚,直到離開都有些暈暈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