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旻正同姜吟一道,草擬給曾撫的信,聽到綠雲所言,忍不住皺眉。
天子震怒的確令人恐懼,薛柔頭回見到這陣仗,恐怕被嚇著了。
但謝凌鈺既然願意揭過此事,便說明並無大礙。
趙旻起身去內殿,準備好好安撫皇后一番。
誰知還未開口,便見皇后走到自己身邊,幽幽道:「你跟著我,恐怕沒什麼前途可言。」
趙旻扯了扯嘴角,跟著皇后不到半年時,她便意識到此事。
「陛下往後,恐怕都不想見我了。」
薛柔回想今日所言,深覺如此。
她喉嚨發緊,不好意思看趙旻的臉,活似忽視謀士計策而失敗的主公。
「我……」薛柔緊抿著唇不知怎麼說,「我同陛下爭執許久。」
趙旻深吸口氣,覺得意料之中。
「他說我恨他,逼著我捅了他一刀。」
薛柔語氣輕得像漂浮空中,趙旻卻猛地睜大眼睛,險些跳起來。
「娘娘今夜該留在式乾殿的。」
「他親口讓我回來,不會允許我留下。」薛柔抓住趙旻衣袖,無比篤定。
「趙侍中,倘若是我姑母,會怎麼做?」
趙旻神色複雜,倘若是薛韻,會在能入宮時歡天喜地,然後把礙事的前未婚夫婿殺了。
薛韻當年就是這樣做的。
趙旻長嘆口氣,看著面色蒼白的皇后,不忍再出半句苛責之語,只道:「她沒有你這樣感情用事。」
許是一日緊繃後忽然鬆懈,也許是提起薛韻後,想到她薨逝前寫信「吾有一小輩猶如親女,託付於汝」。
趙旻心中忽然升起從未有過的憐愛之情,哀嘆:「阿韻說得對,你不適合入宮。」
她沉默許久,試著安慰皇后,「陛下心裡喜歡娘娘,怎會不想見你。」
「不是的。」薛柔深吸口氣,回憶在式乾殿時情境。
謝凌鈺奪走匕首,抱得她渾身發痛時,她心底長舒口氣。
她贏了。
倘若夫妻之間亦是對弈,那她技藝超過陛下百倍。
可對弈需要勢均力敵,輸的那方若太慘,恐怕不願再來一局。
薛柔收回思緒,輕聲道:「他喜歡我,我明白的。」
「正因如此,他會寬恕我,卻絕不會原諒我。」
印證她的話般,往後一連數日,皇帝都沒踏足後宮。
薛柔過了那夜,如無事發生般,甚至有心情去御苑賞花。
她躺在一塊青石上,這塊石頭觸之生涼,特意打磨過,專為休憩而用。
皇后用絲帕蓋著臉,恍若睡著,身邊有樂人正在撫琴。
忽然,樂聲中斷,薛柔拿下絲帕,「怎麼了?」
「娘娘恕罪,奴婢方才彈錯了幾個音。」
這曲子是皇后當初親自譜的,略有些難,這樂人錯了一個音,心下慌張,又接連出錯,思及近來帝後不和的傳言,只怕皇后氣惱。
「有麼?」薛柔眉梢微挑,「慌什麼,我都沒聽出來。」
「罷了,你下去罷。」
她覺得頗為無趣,重又蓋上絲帕閉眼小憩,卻聽見有人上前。
「娘娘,」李順的聲音恭謹,「陛下說,關於王三郎的誅殺令都已撤下,娘娘若想看,可以直接去朱衣台。」
「我知道了。」
見皇后反應平淡,李順面前浮現心情一日比一日差的陛下,思索措辭小心翼翼道:「娘娘若願意,也可以去式乾殿找陛下親自看。」
薛柔忽然笑了,「李中尹,這話是你自己想的,還是陛下托你帶的。」
李順猶豫許久,實話實說:「奴婢自己想的。」
一聲輕嗤後,薛柔沒怎麼為難李順,只輕聲道:「回去罷。」
被皇后趕回式乾殿,李順還未歇一歇,便聽陛下不經意地問:「皇后在做什麼?」
「在御苑躺著歇息,」李順不管不顧地胡說八道,「瞧著臉色不大好,鬱鬱寡歡的樣子。」
李順見皇帝臉色淡下來,試探著問:「陛下,今夜要去看望娘娘麼?」
「不去。」
她覺得他噁心,難道他還要上趕著被她嫌惡不成?
*
許是那夜被謝凌鈺嚇著了,薛柔近來如同被抽乾氣力,疲倦到不剩半點情緒,夜裡竟睡得格外熟。
將近亥時。
顯陽殿外值守的宮人瞧見皇帝,皆驚住一瞬,旋即戰戰兢兢行禮,唯恐陛下同皇后爭執。
謝凌鈺撥開珠簾,繞過屏風,一片昏暗中走到榻邊,垂眸看著背對自己的薛柔。
她平素這個時候清醒得很,皇帝只當她裝睡,不想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