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見關於薛柔的往事,王玄逸臉色驟冷,笑意褪得一乾二淨。
他踩著地上那隻手,端詳一眼,便發覺不對。
面前男人身上,明顯有舊傷,看痕跡應該在一個月前。
至於手法,倒是頗有幾分陰損,像朱衣台那幫赤鬼的手筆。
薛柔再恨,不會用朱衣台報這種仇,王玄逸面無表情,看來有人與他想到一處去了。
薛兆和到底朝堂摸爬滾打過,短暫驚愕後,換上平靜神色,循循誘導:「我與你王氏有姻親,與你更無大仇,你何須如此?可是背後何人指使?」
「你我之間並無大仇,」王玄逸頷首,笑意溫潤,「在下心中鬱結,剛好姑父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索性動手欺辱一番,總算解了些鬱氣。」
「這個理由,如何?」
言罷,他沒再看男人鐵青面色,帶著自家護衛轉頭就走,臉上笑意煙消雲散,眸色冷沉。
並無大仇?
王玄逸閉眼,不對此人動手,難解他心頭之恨。
他堵在此處,半為阿音與小姑母出氣,半是為自己。
那日自甘芳園回府,他枯坐半宿,思量薛柔每一句話。
總覺自己漏了什麼。
最後,王玄逸找上薛儀,單刀直入地詢問,關於薛兆和有何往事。
靜宜郡主嫁人後,倒是通達不少,不似從前死守規矩,愛鑽牛角尖。
他不過問了一句。
「蒙陛下寬宥,容我與皇后見了一面,她似乎因薛明公頗為苦惱,面容鬱郁。」
薛儀頓時愣住,露出懊悔之色,說早知妹妹無法接受,不如不說,隨即便吐露往事。
王玄逸面上道謝,波瀾不驚,回去後便攥著茶盞,心底翻江倒海。
原來如此,原來那句不欲像薛兆和是這個意思。
她早已喜歡上旁人。
表妹言外之意,便是她不會同父親那般,困囿於顏面愧疚,不肯面對心意。
原來她那日,已有選擇。
驚愕不甘痛苦通通沉下,像塘底淤泥混雜,分不清哪種情緒。
王玄逸只能分辨出一種,便是指向薛兆和的怒火。
他以為,今日泄憤之後,心底能得片刻安寧。
但並非如此,心中空蕩蕩一片,難以言明的苦澀於其中幽靈般遊蕩,不住撞上南牆,難以排解。
幽靜馬車中,年輕公子垂首扶額,閉著眼像睡著,一滴淚自臉頰劃落,斜暉照耀,比銀色面具閃爍的光還要亮。
外頭靜候的小廝只能聽見自家公子好似自言自語呢喃,只是那聲音極輕,根本聽不清楚。
「你既然選了,為何不同我說實話?」
「你我之間,竟也要隱瞞了。」
他緘默良久,想起表妹回答前瞥過他傷口。
「我的不幸,讓你為難了麼?」
月上中天,荒郊野外隱隱有野獸嚎叫。
王家的護衛終於忍不住,大步流星至馬車前:「三公子,何時啟程往隴西?」
半晌,一道幽幽聲音響起。
「現在。」
隴西風情與洛陽不同,這裡的風更乾燥,更冷冽,仿佛能吹散心底所有潮濕酸澀。
王玄逸自從來這,便喜歡坐在高而空曠處,吹著冷風,思緒飄往極遠的地方。
王家的護衛皆站得遠遠的,生怕鬱鬱寡歡的公子尋短見。
直到王玄逸應族老的請求,偶爾去弘道院講學,他們才放下心。
已是臘月,弘道院路邊,王玄逸被學子追著答疑解惑。
「先生,《易》中所言,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何解?」
王玄逸笑容溫和:「動靜需合乎時宜,人行於世間,應順勢而行,勿要盲目強求,譬如……」
他頓了頓,不知在想什麼,最終垂眸露出絲歉意:「我家中有事,下次再談罷。」
不遠處,的確有輛馬車在等他,裝飾華貴典雅,掛了串檀木雕琢的小葫蘆。
竟是王懷玉,看見他後,那光頭和尚慢聲道:「我親自過來問你一句,今年回京過上元節麼?」
「陛下恐怕不願我回京。」
王懷玉輕「嘖」一聲,「母親親自入宮,向皇后求的恩典。」
「皇后如今安好麼?」
王懷玉看著面色平靜的弟弟,竟看不出他想要什麼樣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