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昭沒注意到飛箭是誰射來的。
但在場的其他臣子卻看得清清楚,那分明是從始至終一言未發,冷眼旁觀了許久的青年天子拋出去的瓷片。
也只有這喜怒無常的瘋子,才敢抬手磕碎墓祠案桌前擺放的瓷杯,又毫無顧忌地扔向太子妃。
一時間,臣子們有些揣摩不清天子的心思,方才還哭爹喊娘出聲勸誡的官員們,如今像是成了啞巴,一個個低著頭噤聲屏氣,誰也不敢再多說一句了。
趙瞿揚了揚下頜:「朕親賜的姻緣,誰敢不同意?」
他黑眸掠過在場官員,眉梢一壓,嘴角卻勾起涼颼颼的笑意:「是祖宗不同意,還是你們不同意?」
只此一句,此事已塵埃落定。
無人敢反駁趙瞿,祭祖儀式繼續進行。
謝昭昭緩過神來,扯下臂上的白節蛇,下意識看向趙瞿。
他指腹還攥著一塊殘破的瓷片,不知是摔碎瓷杯時太過用力,還是拋出瓷片時太過倉促而割傷了手掌,鮮血滴滴答答沿著指尖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暗紅的斑駁。
原來竟是他出了手。
他不是不願幫她嗎?為何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見謝昭昭盯著自己失神,趙瞿隨手丟了瓷片,不甚在意地擦了擦手上的血。
他方才想了想,不管她是出於什麼目的接近他,他並不算討厭她。若是她今日死在了這裡,之後再換了旁的「解藥」接近他,那他還要反覆試探,重新適應。
趙瞿不喜歡麻煩。
倘若一定要有一個人作為解藥,那不如是謝昭昭。
等祭祖儀式結束後,趙晛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近了她,他心中慌亂,忍不住詢問:「阿昭,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謝昭昭不難聽出他嗓音中的心虛。
就在剛剛她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趙晛卻因文武百官的幾句說辭動搖了心智。
他向來沒有主意,便是個耳根子軟的牆頭草,聽他們說什麼祖宗顯靈,什麼天意難違,什麼關乎社稷安危,頓時六神無主,手足無措。
但此刻冷靜下來,趙晛便可以發現,那些喊著口號要廢除太子妃的官員,大部分都是以右丞相橙奉為首的土人官員。
反倒是北人官員默不作聲,似乎是在審時度勢。
便是傻子也能猜到今日一切與橙家和太后有關,再一想方才自己的搖擺不定,趙晛自然忐忑。
謝昭昭並未責怪他。
若是還抱有希望才會失望,早在半年前她恢復記憶,得知自己是穿書虐文女主後,她便已經對趙晛死了心。
她輕聲回應:「我沒事。」
謝昭昭越是如此,趙晛便越是愧疚,往昔種種閃過腦海,他幾乎不敢抬頭看她,低聲道:「此事我定會給你一個說法,不叫你白白受了委屈。」
說罷,他便拄著拐杖離開了墓祠,明明腿腳不便,卻步伐匆匆,背影飽含怒氣。
謝昭昭大概猜到了趙晛要去找橙右相算帳,但此事必定不會有什麼結果,橙家是趙晛的倚靠,若不是趙晛擅作主張背棄了橙梓,迎娶她為太子妃,便不會有如今諸多麻煩。
於橙家而言,趙晛不占理,橙右相不反過來與他算一筆帳已是看在太后的顏面上。
祭祖結束,謝昭昭便回了別苑寢殿休憩。
她本想跟趙瞿道謝,但趙瞿不知去了哪裡,她找不到人只能作罷。
這幾日謝昭昭身體虧損得厲害,先是來了癸水,在曲水亭染上濕寒,接連著幾日被趙晛派來的人割肉放血,如今又遭了驚嚇,一回到寢殿便病倒了。
傍晚她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臉頰泛著不自然的潮紅,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不斷沁出,像是條在沸水中翻著肚皮的魚。
謝昭昭迷迷糊糊昏了過去,後半夜突然驚醒,醒來時脖頸和後背大汗淋漓,黏膩的觸感讓她呼吸沉重。
她掙扎著爬起身,朝著四周看去。
趙晛還沒有回來。
謝昭昭不知道他是去了橙右相那裡還未回來,還是又跟橙梓培養感情去了。她此時心臟跳得極快,仿佛胸口困了只野獸,瘋狂且猛烈地撞擊著她的肺腑臟器,絞得她胃裡微微痙攣。
她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陣,取出匕首,勉強穩住身體,穿上鞋襪,披上披風,搖搖晃晃地往寢殿外走去。
謝昭昭要找到趙晛。
即便知道此時不是割肉放血的好時機,若是太主動恐怕會引起趙晛生疑,她卻顧不得那麼多了。
再這樣高燒下去,她恐怕要死在這裡。
謝昭昭摸著牆面出了院子,夜裡的冷風一吹,她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沿著長廊向前走去。
這建在山麓中的別苑很大,文武百官所居的地方與她的寢殿相隔甚遠,如今已是深夜,路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她走了沒多久便有些失去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