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清潤平穩,仿佛只是在回應一次尋常封賞,但她知道,自己終於踏入了朝堂。
左拾遺,門下省正八品官職,雖不高,卻意味著她真正成為朝廷一員。
此前,她以御筆之身奉使宣州,御筆雖有職權,卻無具體品級,只是皇帝的私人使者。而奉使一職更無官身可言,若皇帝不再啟用,她隨時可被拋卻。
而如今走入了朝堂的棋局之中。
殿中眾臣或思索,或點頭,或無聲交換目光,卻無人出聲反對。
她的官身,已然無可置喙。
她以奉使之職初始宣州,完成得極好,回京後先是以一樁水患之事讓滿朝文武窺見民生之苦,又以一策解了江南西道軍費之困。此皆有功,若無封賞,才是理不合情不通。
更何況,這已不是皇帝第一次為她賜官——她從最初的御筆到奉使再到如今的左拾遺,一步步走來,眾臣雖未盡然接納,卻也無話可說。
皇帝微微一笑,目光深沉,棋局既定,落子無悔。
***
鐘鼓聲悠悠迴蕩,殿門徐徐開啟,庶僚次第退下。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任職文冊上——上面刻著「左拾遺」三字,筆力遒勁,蒼勁有力。
她終於踏入了朝堂。
世人矚目,官道險惡,往後每一步,都需謹慎行之。
甫一下朝,一個小太監便匆匆趕來,躬身稟道:「關大人,皇上念您在長安無親族,特准您在宮中再住七日,以備出宮之需。」
關寧微微一怔,隨即屈膝謝恩。
她本以為,入仕之後便需即刻離宮,沒想到皇帝竟特意開了此例。這七日,不僅是給她時間安頓,更是一種保護與暗示,讓她從女官到朝臣的身份轉換,不至於驟然失去依仗。
「多謝陛下恩典。」她聲音不高,卻透著幾分沉穩。
小太監笑著補充道:「關大人,吏部已經準備好官牌,請您即刻前往領取。」
關寧頷首,整理衣袖,往吏部而去。
吏部署內,官員已候著她。
一枚刻著「左拾遺」的腰牌遞到她手中,木質溫潤,形制精巧,與先前御筆的腰牌不同——這是真正屬於朝臣的身份象徵。
「官服尚需七日方能制好,屆時請大人前來領取,入職之日,也已定在七日後。」吏部官員和緩說道。
關寧不動聲色,心下卻微微一嘆。
她明白,這也是皇帝有意安排的,從宣州歸來,她的名聲漸起,如今官服尚未縫製,便是給她七日過渡,讓她既不至於被孤立,也能有時間適應這全新的身份。
她收好腰牌,再次謝過,轉身緩步離去。
關寧沿著熟悉的宮牆緩步而行,指尖輕輕拂過牆面的磚石。那是一種被歲月打磨過的粗礪質感,帶著微微的潮濕,似乎還能嗅到午後陽光曬在青磚上的味道。
關寧推開熟悉的木門,屋內陳設未變,唯有桌上的茶盞,還殘存著昨日的溫度。
消息傳得極快,她前腳剛踏入院中,後腳便有小太監與宮女匆匆趕來。
「關大人!恭喜您啊!」
「以後可就是朝廷官員了!」
「關大人,咱們都聽說了!左拾遺呢!」
「我們永巷令也是出來一個大官了!」
「還得多謝您往日照拂,我們可都聽說了,您那一策,連右相都讚不絕口!」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不止熟悉的臉龐,就連許多未曾深交的宮人,也涌了上來。
她怔了一瞬,迎上眾人滿含真誠的笑意,方才意識到——他們是真的為她高興。
不是什麼逢迎,不是什麼期盼她照拂,而是單純的喜悅。
這一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在這深宮之中,她竟也有一方容身之地,有一群曾陪她共度風霜的人。
當初,她不過是個無依無靠、千里投親的孤女,後來經考核入宮,成為眾多女官之中的一員。她謹小慎微,不願涉足是非,只在自己的職責內兢兢業業地完成每一樁事務。
但人心是會被溫熱的。
那些在月下挑燈整理案牘的夜晚,那些在雨中扶起跌倒同伴的晨曦,那些忙碌過後共飲一碗薑湯的冬日……她以為自己只是宮中無足輕重的一人,可當她真正要離開時,才發現自己竟然被這麼多人惦記著。
她在永巷令的日子,遠比想像中的要溫暖。
她抬手整理衣袖,緩緩笑道:「謝大家。」
她知道,他們有的是真心為她高興,也有的,是在這宮中學會了逢迎之道,但無論如何,她都珍惜這份難得的柔情。
日頭偏正,她正收拾些舊物,忽然,一個宮女快步走來,低聲道:「大人,朝英殿有請。」
朝英殿——賢妃。=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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