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敗,臣死無悔。若勝,請為將士記勛,為國家立魂。」
此言一出,滿朝動容。
「扶棺出征」四字,猶如一記重錘,砸在每一個心思私密之人的胸口上。
扶棺出征,意味著生死已置之度外,只求一戰,護國疆土。
曾經那些虛偽的忠心,算計的眼神,此刻都像被狠狠撕開一角。
有人低頭,不敢看他,有人暗自咬牙,更多人目光複雜,不知是敬佩、是羞愧,還是恐懼。
群臣盡皆動容,皇帝緊抿唇線,良久才道:「……准奏。」
此言一出,殿中竟如肅殺之風過境,人人心頭一震。
皇帝緩緩起身,走下御階,一步一步來到莫嶷面前,眼中含著百味沉思。
良久,才緩聲道:「太尉忠義,朕心甚慰。然此去兇險,若不幸……太尉之後,朕會護之周全。」
莫嶷頓首:「謝陛下。」
「來人,」皇帝揮手,「取虎符,賜戰袍,詔兵三萬,隨莫太尉督軍南下。」
「臣,莫嶷——謹奉天命,赴安南,誓不還。」
含元殿外,晨光初透,旭日尚未升起,天邊殘月猶在。
莫嶷起身,緩緩而退,背影高瘦卻不駝,不疾不徐,仿佛回到了那個手執長槍、躍馬沙場的。
而那朝服之下,已是一副老軀,傷痕累累,風雨摧折。
他走下御階,宮人替他披上賜下的墨金戰袍,三月風起,衣袂獵獵如旗。
第87章 左相與右相(5)
消息很快傳至後宮。
賢妃得知太尉請戰之事時,正於殿中擦著長槍。
聞言手指一頓,槍頭刺破了指尖,紅如血淚。
她幾乎不信耳中所聞:「爹……請戰?扶棺?」
宮女戰戰兢兢:「娘娘,皇上已經允了。」
她怔怔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少年時,立於軍營之外,看父親策馬而去的背影。
那人曾告訴她:「我們莫家為國生死,你為大康守家。」
她的家早已經不是家了,她的哥哥嫂嫂、表弟、叔叔早已戰死,她們莫家只剩下她爹還她那個身子病弱的弟弟。
如今她爹扶棺請征,她的家,怕是守不住了。
賢妃跪在青石地上,朱紅大門緊閉,她卻已跪了兩個時辰。
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尊冷寂的雕像。
她的鬢髮被風吹得凌亂,裙擺沾滿塵土,指尖死死抓著地面,指甲縫中是泥與血。
春寒透骨,她卻仿佛沒有知覺。
她的父親,莫嶷——那個她自小仰望、以為早已年老歸田的父親,此刻卻要以一副老軀,扶棺出征南疆。
她聽完太監的稟告時,心口像被燒紅的釘子釘穿了一般,連喘息都帶著血腥味。
「請陛下收回成命。」她說,「父親已年近七十,他又如何在戰。」
可宣政殿內,並無回應。
「請陛下收回成命。」
她一遍遍說著,語氣由懇求到哀痛,最終變作一聲無聲的嘆息。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武場摔斷腿時,父親一邊用藥酒替她揉腿,一邊溫言道:「雲華若為男子,老夫就把這一身武藝、兵法謀略都交給你了。」
她問父親:「可我是女子,難道就不能上陣殺敵?」
父親沒有回答,只長長地嘆了一聲。
那一聲嘆息,她從童年記到現在。
可她如今已不是那個只會受傷哭泣的女孩。
她年少習武,讀過《六韜》《三略》,入宮前她就曾在邊境侍母講兵論戰,只因是女子,才被擋在了沙場之外。
她緩緩抬頭,風雪灌入眼中,眼角的水早已風乾。
她明白了。
父親不會退,因為沒有退路。
天子不會收回成命,因為那是聖裁。
那朝堂之上,從來不會為一個老臣、一位女兒而動搖。
她咬住下唇,手指一點點撐地站起,裙擺被石地磨破,手心早已破皮。
「臣妾要見陛下一面。」她對守門的小太監說。
她是莫將軍獨女,她是莫雲華。
是自入宮以來從不輕易示弱的莫雲華。
也是未入宮之前翱翔在天空的雄鷹!
太監為難:「娘娘,陛下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