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言侯府上三小姐,娘娘讓帶來同公主們伴一會兒。」
嬤嬤說完「言侯府上三小姐」,言子邑覺得自己漸漸被包圍了,近看才發現這些公主身上的緞子繡的都是蝴蝶,幾乎要同標本一樣,栩栩如生,而且每隻蝴蝶都不太一樣,不禁感嘆,這是要費多大的功夫。
「聽聞你的母親,是洛城聞名的美人。」一位公主道。
言子邑笑笑不響。
「這夸言夫人者,皆生在洛城,長在洛城,洛城這偏遠之地,許多人連京城都未踏足過,又哪裡知道天下之大,又有多少美人?」
言子邑有一種被人當面貶低父母的屈辱感,但仍舊不響。
剛剛那五公主開口喚了一聲:「三姐姐。」
語調里含著制止的意味。
「五妹妹怎麼了?因著剛才七妹說你同言家小姐長得十分相類,生出了些情感?」
言子邑見這公主因出聲幫了她,反而被嗆,她一向最受不了這個,於是開口道:
「美不美人的,等今日一道用膳,公主一見便知。」
那嗆聲的一急:「你明知道今日的宴沒有我們,不然胡卿言……」她說到這裡被邊上的一個拉住了。
「那勞煩言三小姐屆時尋個空出來,告知我們言夫人坐於何處,我等遠遠辨聞一番,也是一樣的。」
這話說得便奇怪了,宮裡的人你們自然是認識的,不熟悉的就是唄。
「倒也不用這麼麻煩,」言子邑面上顯得很誠懇:「母親風姿獨具,屆時公主一望便知。」
看到對面二人臉上發白,言子邑內心一陣酸爽。但轉念過來覺得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這話有點狂了,封建社會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然給惹出什麼禍事來可是要連累小命的,風姿獨具的怎麼也該是皇帝的女人!
這麼一來,玩自然是玩不到一起了。
嬤嬤也是久慣場面的人,既然有差命在身,就領了言子邑先到筵宴上等著,裡頭排設已畢,言子邑是設在最靠殿門邊上的位置,也未等多久,就陸續有人進得殿上來,分東西而坐,她和言母在東北最末,隔了一條中道對著西面最後來的幾個身形皆顯得有些高壯的男子——其中一個她剛剛見過。
最後一位樂呵呵地進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他禮節性地做了一個向下的手勢,口裡道:「既是家宴,這些虛禮就免了罷。」
大殿正中是一個漸高兩米的朱漆方台,成帝緩步走上去,落在了上面安放著的金漆雕龍寶座上。
這帝王同他人之別,大概在於——
他是鬆弛的,而底下人侷促,即便是天天見的,也是這般。
尤其是這個成帝,貌似很隨意,穿的也不是很隆重,但一個真正握有權柄的皇帝,隨意中更透著威嚴。
眾人明顯同剛才不同了,言子邑也覺得自己有些局促不安。
皇帝說話語速均勻,表達清晰,一看就是一個有修養有文化的人,說了一些之乎者也的場面話,也說了幾句打趣的話,就招呼上席面,每人面前擺了一張桌案,言子邑發現台階上頭那些美人都在偷瞄自己的母親,她發現言夫人之所以美,倒也不是臉有多出眾,關鍵是神態舉止,就這個夾菜的動作吧,她母親抬手,掩袖,入嘴、咀嚼,一氣呵成,每一步都像律詩一樣,有一種節奏美,而且手非常美,筋骨勻稱,恰到好處。
「清醴盈金觴,肴饌縱橫陳。」
皇帝帶頭吟了一句。
這句估計意境上太難把握,底下應聲寥寥。
他吟的樣子有一些自鳴得意,還帶著喝了一口杯中酒,回味了一下。
接著,言子邑瞥見了皇帝陛下抖動的眼皮。
這是瞟了又沒瞟的神情——不太好意思具體詳瞟。
她看見皇后頭微微側了一下。
跟著台階上許多人的眼皮子也一陣抖動。
「按理我不該訾問,但是大家都在瞧什麼呢?」
只聽一個聲音穿透了進來。
言子邑覺得剛才在廊橋上面的人和眼前這個人似乎不是同一個,他雙手抱臂,側著頭向高階處望去,一副像是要看笑話的樣子,倒是顯得很不拘束。
一語未了,他又自顧道:
「我只是瞧見我妹子看得手都直了,稍微這麼問一下。」
眾人才發現那方台座上,一位挽著高髻的妃子正一邊瞧著言夫人,一邊舉著臂,臨摹著她的姿態。
皇后娘娘很是利落,喚道:「舒妃妹妹,你兄長問你瞧什麼呢?」
陛下手裡夾了一塊糕,認真道:「物有本性,不可隨意穿鑿,譬如就這個糕吧,
是寒瓜所制,寒瓜只可在酷暑時,鮮切而食之,遲則不鮮,就如以杞柳位杯棬,倒顯得有些矯揉造作。」
言子邑古文理論水平雖然差,但也聽出來大概是說東施效顰,胡亂模仿沒有意思。這古今直男的通病,一旦認為哪個美女美,別的人要學肯定是要否定的,甚至還可能當面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