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轉回來的時候。
碰到靳則聿眼中的笑意,似乎帶著一點欣賞。
倒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夏日的黃昏在馬車上一路走,走到皇城附近,不到半個時辰,有一種從白天行到晚上的感覺。
言府在城的西北角,皇城的西面,雖然也貼得不是很近,但也算是在皇城附近,府邸多,坊苑少,靳則聿的王府在皇城的東面,城牆這一段有布防,懸掛燈籠的杆子有五六米高,每隔十來米就懸了兩燈籠。言子邑趴在馬車上斜望過去,天空還有一絲亮,落日從天際的盡頭試圖透出雲團,但整個天空是一塊深藍色的幕布,幕前聚焦的就是宮城邊上罩著燈紗的透黃的燈籠,馬車輪子滾著,一盞盞重複地掛過去。馬車過了皇城還在往北走,越往北,來來往往的人就有些雜了,都是貨棧、客店,還有穿著粗布鎧甲的兵士,男人居多,瞧上去三教九流什麼行業的都有。
言子邑心想邢昭的府邸似乎有些偏遠,正這麼想著,眼前一塊石碑,上頭印著「平章」二字,她一直不知道這個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既不是年號,也不是國號,京師也叫平城。
她帶了點疑惑地念了出來:「平章……」
「京城宮殿和衙署所在的禁城是為「平章城」,往北以此碑為界。」靳則聿道。
「哦,原來那個什麼平章『三俊』是這個意思。」
「他們是天子的臣屬,又都在京師。」
「也是,自古什麼聞名天下的美男子都不是普通人,不過,」言子邑帶了點幽默,「都過了碑界了,邢將軍好像住得有點偏。」
靳則聿微微探過來,瞧了瞧遠處:
「邢昭是禁軍統領,京城西北是舊日涼朝時期留下的舊苑,原是皇家苑囿,它雖離城中遠,離宮殿近,且西側長河縱貫,後湖有大片空地,可供騎馬、射箭,且再往北就是禁衛六軍所駐的禁苑,我朝新立,以縞素為姿,陛下未修萁行宮,便把那裡賜給邢昭。」
恰在此時,邢昭府中水榭。
邢昭倚在一旁,手執一卷書,看著眼前的秦霈忠把屋裡的東西一邊端詳,一邊打著手指說著自己的計劃。
「你就先好好養著吧,我手底下有個馬市的線人,前些日子接觸到一個北境的馬販子,聽說之前接觸過御馬監的內侍,這就有些意思,你只是提領御馬監的外官,都督御馬監的本就是內侍,萬一這事兒弄清楚了,你便不擔干係了。」
雖說他這是來探病,邢昭仍舊帶著些謹慎,提醒似地說道:「你別輕舉妄動,別像上回一樣,牽累了王爺。」
秦霈忠手裡提著一個舊瓷瓶,回頭勾了一絲篤定的笑,「你小子安心養病,放心,誤不了事,我這次有把握,敲山震虎,且一拿一個準。」說完也提醒似的說:「你別同王爺說,我不是擔心王爺,我主要是怕『李幾點』又多嘴來摻和。」他抬起一個手指搖了搖,「『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但有些事底下人做了也便做了,事後我自會同王爺詳稟。」
說著放下瓷瓶,拍了拍他的臂膀,邢昭「嘶」了一聲。
秦霈忠正彈起手,忽然聽到外面長隨通報得有些著急地喊:
「靳王同靳王夫人來看老爺,車馬已到了府門。」
邢昭放下手中書吩咐道:「來人,更衣。」
「哎,你等等,別動。」
秦霈忠眯起眼睛,從上打量了他。
「你幹嘛?」
邢昭被他看得往後一縮。
從馬車停下,到走上這個水上架設的曲折長橋——
言子邑體會到靳則聿說這裡雖偏遠低調但極不一般的道理。
長橋中間還有小亭,飄起一點點小雨,水面上浮起窪點,兩面欄杆圍合,唯中間一個兩層的樓閣,燈光通亮。
她和王爺走在折橋上,橋底水流伴行。
遠遠就望見邢昭。
他穿了一件長袍,手上秉了一支燭台,他從屋內迎出來一些,半身落在黑暗裡,燭火照出半身天青藍的顏色,底下滑在風裡貼在黑暗裡頭,水面風帶起草木的氣息,他頭髮沒有束起,披散在後頭,這折橋的廊間除了他,沒有隨
從,這個地方依山傍水,就這睽隔的幾步,仿佛並不在京城,眼前是一位深山曠野的隱士。
真是——
山水都褪了色。
靳則聿也望著他。
低頭一信邁步,一信道:
「看你這獨步天下的氣韻,本王也不問你有礙無礙,倒顯得虛偽。」
他的聲音原有些低沉,不知是過了水,還是他提高了音調。
這一句顯得很明朗。
言子邑真的有些佩服。
王爺不愧是王爺。
這語言的藝術。
邢昭笑著搖搖頭:「好了,你可以出來了。」
仔細一看,樓閣中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秦霈忠走出來:
「嘿嘿,我們聽見外頭通報,他說要更衣,我說不用,讓我們王妃見見,啊……」他抬著手把邢昭從上到下比了一遍。
比完又笑道:「就是沒想到,王妃沒夸,倒是王爺誇了。」
言子邑想想自己詞彙量匱乏。
夸不出什麼「獨步天下的氣韻」之類,腦子裡只有「亮瞎了雙眼」這種。
邢昭把燭台遞給僕從,拱手朝她行禮:「那日得蒙王妃親贊,昭已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