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卿言將機弩木臂的箭槽打開,取了他手裡的箭矢,看了看箭頭上的血跡,垂下了眼,伸手捋了捋箭尾的箭翎,用拇指撥了兩下,放在箭槽里,從牙後的望山探眼過去。
嗖地一聲。
他轉腕,開弦,掌心一扣,箭脫鉤而走。
他「撧擲」之技,用箭不如用弩。
這一箭打落了正要懸往樓柱鐵掛上的一支火把。
「還行。」
胡卿言對著弓弩說了一句。
接著側目望向那不知所措的小兵,火把在地上滾了一陣,滅了,胡卿言勾唇略笑:
「城池底下躺了那麼多屍首,若是入了夜有敵兵來,以為此城已棄,還能誆他一陣。」
李兆翼睜著眼睛,忙道:「呸,胡卿言,我說你能不能別……」
話音未落。
一隻手便抓在了他的臂膀上,李兆翼看了看自己的臂膀,又看了看手的主人,循著胡卿言的目光看去——
遠處便有一圈紅點從城外緩緩浮過來。
像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安靜,馬蹄聲也極輕。
城樓上的人漸次發覺了,都緊了緊兵器,喉唇乾燥,一時竟呼不出聲來。
李兆翼四下一望,又看了胡卿言一眼,濃眉一皺,知道大伙兒已精疲力盡,他目力奇佳,瞧著城下故作輕鬆:
「哊,領頭的倒像是個儒生,這小白臉還能打仗啊?」
胡卿言垂目,看著城底下那個身影,卻渾然沒有一絲嘲意。
雙唇微動:「是邢昭。」
左右驚疑,
「就是靳則聿手底下那個連下七城的邢昭?」
胡卿言斜眯了一隻眼睛,扳動懸刀。
匣中箭羽騰了出去,當先的哨騎翻身墜馬。
其餘人馭馬而退,城池底下馬蹄一陣躁動。
只見那將領翻身下馬,有兵將那支箭矢從哨騎身上拔了出來,遞給他,端於身前細看。
「哊,小白臉還挺細緻。」
這城底下的人顯然不給他們喘息之機。
「繳械不殺」之語立時便翻山倒海而來。
胡卿言睜目瞪了一會,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接著,忽然朝城下大聲喝道:「邢昭!你可敢與我比射?」
……
機軸發出嘎嘎聲,嵌入城門內的門閂朝一側動起來。
李兆翼伴著胡卿言下城樓,一面招呼餘下不多的人去取甲冑,一面拿眼瞪向他。
胡卿言見他神色,道:
「我之前聞說他頗好比射,於此途有驕矜之氣,如今既答應下來,我若比勝了,你們或許有條活路。」
見來人扛了甲冑,胡卿言搖搖手:
「太重了。」
李兆翼提甲愣在一旁,胡卿言打馬擦過他身旁,「我如今……穿著礙事。」
說罷,將手上的弩箭一引,放在身側,拉著韁繩,看著守門士卒費力地將嵌石門閂從城牆裡頭借著機軸慢慢抬出來。
「我,就算……」胡卿言吼間沙啞,他緩了一下,:「就算我胡卿言不娶她言三小姐,他驃騎將軍待我有知遇之恩,他命我嚴守此城,難道我不應該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但是……剛剛你把那箭遞給我的時候,我望著箭頭的血,我猶豫了……
死守孤城,端賴主將意志……我或許……」
這是在答他適才城樓上的牢騷。
見胡卿言已說不下去,夜中他的面色晦暗,顯得神色孤絕,李兆翼道:
「說不下去就別說了,胡卿言,你多久沒合眼了?」
「不記得了,兩三日了罷。」
說罷便不多言,夾了馬肚便出城了。
見眾人都忙上城樓看,李兆翼猛地呵住,迅疾將所有人招攏過來:
「他今日看來要輸了,待會兒我們衝出去,我拼殺一陣,你們將他帶走,回洛城,這城……守不住了。」
——胡將軍
——胡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