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霈忠同邢昭二人是並轡而行,校事處與禁苑的從事隨騎而後。
這一默,才發覺林子進得深了,眼前紅綠層染,山猴探臉發出嘰嘰聲,一隻蒼鷹在上空盤旋。
霈忠放眼四顧,挨著嘻嘻笑道:「王妃,你看,我們都說了那麼多,你可得告訴我荀衡說了什麼。」
言子邑模仿了荀衡的語調:「他說,『想必是-靳王妃-在下-便是荀衡』。」
「哈哈哈。」邢昭沒忍住,先笑了起來。
「王妃,你!」
言子邑抬手。
秦霈忠咧嘴一笑:「哎,別說,王妃你這一套倒有點像王爺的做派。」
「那差得遠了。」
言子邑接著道:
「我沒騙你,他壓根就沒說什麼話,都是陛下在說,秦司衛你難道膽肥要從我嘴裡打聽陛下說了什麼嗎?」
「這句倒有點像陳季禮的做派。」
「誰?」
「你二兄的官長,禮部尚書,對著陛下也是,『難道陛下為君如何如何,不聞帝王躬自如何如何。』」
言子邑只聽說過此人,也是從陛下和王爺的描述中聽過,想到此,突然腦中一閃而過: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了!」
「什麼?」
「就上回,也是在這裡,我和王爺來看邢昭的時候。」言子邑比了個手勢,「王爺察覺出你不對勁。」
「我想是因為你提到了荀衡……照秦大人平時的脾性,既然王爺和這個荀大夫是這般的關係,輕易不會提起來去戳王爺肺管子。」
秦霈忠一邊回想,一邊像是周身血液翻湧上來,頃刻間紅漬透了耳。
「是吧,邢將軍?」
言子邑轉望邢昭,見他深笑,只一瞬間,一雙眼睛精光一爍。
林中上方徹下一聲讓天穹痙攣的尖嘯,接著有什麼從上面墜撲下來,夾雜著一股從來沒有聞到過的腥烈氣味。
還沒來得及反應,耳邊右焉的尖叫就倏然乍起。
前頭的馬也跟著亂了幾步,馬車向前猛然一傾,言子邑側坐窗邊,一斜滑,背碰在馬車門上。
右焉失去了平衡,從後往前一撲,言子邑正好接住了她。
言子邑沒想到就短短的兩秒鐘。
邢昭便穩了前馬調轉過來。
他擋在車窗前,視野遮掉了大半。
眼前是他的手腕,和從袖口翻出的一把薄刃。
他身體前傾,拉緊韁繩,氣息鋒利。
右焉支起身子,先摸了摸她的背,替言子邑理了理頭髮衣裙,笑著念了好幾聲「對不住」。
又忙自己抿了一縷頭髮,半身湊在馬車外面,向底下尋著什麼。
「是鷹!」
右焉一臉興奮,左右一望,忽然她側昂著臉不動,彎眼一笑,像看到了什麼人,接著扶著馬車大聲喊:
「胡卿言!你上回說了,再同我哥比試一回,你可要輸了!」
言子邑在馬車裡看見老秦和其餘隨行的人也都望向了坡上。
她垂下眼。
胡卿言領著幾個人從林道馳馬而出,山裹丹楓,他駐馬細看坡下眾人,攥著韁繩,身體向前略傾了一些,接著垂頭一笑:
「丫頭。」
「我記得。你說否則,這輩子再也不同我說話了!」
見他記得她說的話,右焉顯得很高興,緋紅的臉頰顯得興奮,透出年輕的血管在那裡奔溢,眼中澈出一道潤光:
「正是!胡卿言,那你今日可不敢比我哥獵得多!」
她兄長眉頭一擰,喚了一聲:
「右焉!」
胡卿言瞧了瞧靜謐溫潤的林子,摸了摸馬脖子,林中鳥羽撲飛的聲音忽遠忽近,林子裡日光是照一處是一處,鋪灑不勻,遠處山壁映著日頭,像劍一樣,拔峰而起,顯得凌厲。
兩撥人都靜了一會兒,胡卿言眯著眼睛看著那山壁,開口:
「靳王妃。」
她此時背坐在馬車裡。
胡卿言一喊,她的背脊一凜。
幾乎可以想見他說話的姿態。
「靳王妃……」
胡卿言又喊了一聲,把弄著韁繩,自嘲了一句:
「哊,這年頭怎麼淨是不與我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