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各人依班而立,成帝只說了句:此非拘謹隨份之時。
蕭相便先開口:
「臣有三策,請陛下納臣之言。」
他的聲音蒼老卻比平日透著些篤定,只聽他說道:
「第一,即刻著人撰文,派人妥送各州府,並不必細說,只說,非旨不得擅調一兵一卒;第二,責令監事靳王主要親屬,勿使走脫一人,臣建議,除禁錮私宅者之外,尚需點其京中其他宗枝或擴大到屬員,以備不患;其三,立刻遣使臣前往北地,撫住他們。不管北地余鐵笠附之與否,都請陛下修書一封,若靳王有異動,命其剿賊。」
蕭相平素里向來無宰官之氣,這一番應對卻是無不合宜。
眾人心下納罕,但口中——
「蕭相到底是肱股之臣」等語已應和起來。
成帝掌撫著龍椅坐邊那張幾前設的甪端,背身問:
「蕭相『不必細說』的意思……」
「各州府駐軍,靳則聿的舊屬太多,臣認為應多派快騎探其情形,且他若反,必有師名,也不用再說。」
「京畿里他的舊屬便不多麼?」成帝朝北邊的方向略一擺手。
兵部尚書忙接言:「忠君乃是大義。」
成帝看了一眼老相:
「主要親屬,又是哪些人啊……」成帝在左右兩階前徘徊一陣,從正階緩步走下來:「他靳王夫人言氏的言府要不要算進來?他們年後進的京,如今臘月尚未過完……他三弟的夫人蘇氏,其父資孤起兵,可是皇后之妹啊……」
蕭相侄兒目中一動,揣測成帝心思,想把言府一事揭過去:
「這些自然要另議。且靳三夫人是皇后之妹,其父有功,自然不在其列,關要之時,還可訪前朝之例,請靳三夫人以皇親之命,說之。」
成帝仰頭想了想,「這便是尚不明其為賊,是否?」
蕭相接言:「老臣以為,雖北地武弁攜文書來歸,但應待我們派去的使臣歸來,聽其說辭,再議是否引其為賊,或徐緩圖之——」
「臣以為——」
這聲音從身後傳來,滿殿之人皆是一怔。
回頭見胡卿言著一身剛換的緋袍立於殿中,他一路快馬至殿,精神斐然,一雙眼睛同胸前猛獅般,顧盼生雄,
「臣以為,靳王素來帶兵以奇快著稱,緩兵之計對其無用,陛下,蕭相可敢與我賭一賭,靳則聿派人送此件之後,便已拔營,臣猜測,他不會走青城、海岱,而是一路繞道直取京師,恐怕我們派出的使臣到了北地,他人早已在京師之外了。現如今應速明其罪,通發各州府,請兵勤王。蕭相之三策——」
胡卿言一笑,「是難得的好。」
「你!」蕭相眉間一盪,正要發作,卻見胡卿言一拱手:
「但臣建議,如其叛逆,命立剿賊之書還應該多發二人?」
「誰?」
「禁軍統領邢昭,洛城守將秦力。」
殿內唏噓一陣,蕭相冷笑。
「誰不知他禁軍統領邢昭視他靳則聿如父兄!」
「邢昭和靳則聿形同父兄不假。」胡卿言神色不變:
「陛下,但據臣所知,他邢昭父親族人亦是被靳則聿帶兵所殺,可請人修書,點之父仇不共戴天,即便他們不生罅隙,也能埋個釘子,關鍵時,離間之計,未嘗不可!」
一席話聽得眾人瞠目結舌,細轉過來卻似乎頗有些道理,只把目光轉向虎步下階的成帝。
成帝打量了一眼胡卿言。
「這裡頭有些名堂,讓孤想一想,就按蕭相的三策先辦吧,就是擴大牽屬暫且先放一放,蕭卿的提議不錯,至於細末,可先讓禮部給蘇氏擬個封號出來。」
眾人滿腹狐疑,胡卿言談鋒逼人、言驚四座,料他君恩若此,成帝必允之,奈何於他之策卻無所可否。
唯胡卿言一人面上不露,仍舊掛著笑。
正有些窺不破——
禮部尚書陳季禮移前一步,執禮道:
「臣領命。只陛下,現如今快到年節,禮不可廢,國之大事,在戎亦在祀,年節宮中祭祀諸事也需詳議。」
成帝聞言一愣,仰頭看著鑿井,乾笑一聲:
「眼見兵禍將起……這真是……虎狼屯於階壁,尚談因果……」
陳尚書插科似的一言,解了胡卿言的尷尬。禮部不合時宜地提醒,此時顯得極為迂腐,但此下快到年節,禮制可從簡,卻不可廢,成帝聞之心中甚惡,但又不得不從,議事從大殿移至後殿,日頭漸漸偏西,天色漸昏,宮中御廄里的馬匹牽出去,便是內廷各人分赴差事,胡卿言尋了間隙便離開,在宮道上走,一邊走,一邊思索。
忽然踅足,便往內宮方向去。
一路太監侍衛都是見熟的,他又常出入內宮,雖天色有些重,也未敢多問他半句。
舒妃見他許久未來,這個時辰照規矩應該遞牌子進宮,想他君恩深重,便只專心為他備些拿手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