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畢靜,隔了好一會兒,見一婢手執一燈,穿戴齊整,步間極為謹慎,於院中屈膝行禮:
「胡帥,邢姑娘身子不適,夜露深重,故不能過來,請胡帥見諒。」
胡卿言打量了她的身形輪廓,淡道:
「我知道你……但為何是你來?」
胡卿言拇指撥了撥臉頰,「是……你們王妃囑咐了你什麼,你不讓她見我罷。」
常樂一思,也未多辯,只跪在地上,口道:「奴婢不敢。」
「你已經敢了!」
胡卿言頃刻轉怒。
目間一轉,見劉烈也帶著秦管事過來,這麼冷的天秦管事額頭有些虛汗,但眼神卻平靜:
「胡帥無需用非常手段,府里一切皆是老奴安排。」
胡卿言咯咯一笑:
「你們王爺統兵帶將,院裡這些人倒也是將才,都困在這兒呢,還能想方設法給我『排兵布陣』呢?」
言子邑穿著紫絨外袍,坐在屋內,還是有點冷,右焉帶著她的兩個丫頭提裙飛奔進院的時候,她一手撫摸著額頭,一手按著三弟拿來的供應清單,他是做事的人,十分詳盡,後頭還附了一張王府各主子的宗枝圖。她其實已聽秦管事稟了個大略,說胡卿言著人將右焉叫去,常樂做主代她至前院告病,正想使人再探情形,秦管事卻被手底下一人急匆匆地叫去了,看他們神色,便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襲擾了她,秦管事說一有消息便來稟,正等得心焦,拿些東西看看來定定心,半個小時過去了,卻等來了右焉。
右焉跑得斗篷都歪了,她氣急道:
「……常樂姑娘聽了,便按下我,只說託病,隻身去了。」
這回換言子邑替她整理了衣袍,言子邑轉臉看向前院,似乎能透過重重壁牆感受到什麼:
「我……先去看看。」
這一路她敏銳地發覺到太監少了,各處的燈不多,只王爺院裡的那座樓通亮。
言子邑什麼人也沒帶,一人走進院裡,一怔。
胡卿言正搬著一張凳坐在門檻外,手肘撐在膝上,兩手交握著。
再定神一看——
門檻一側是被兩人按在地上的秦管事,另一旁像是跪了很久的常樂,胡卿言眼睛在秦管事身上上下打轉,
「王府的兵士,在言府門口扮作尋常百姓轉悠,意欲何為?這我倒是有些猜不透,還想請秦管事來指點一二?」
他轉目同言子邑遠遠一碰。
四目一交。
胡卿言的眼神顯得有些複雜。
像是躲了一下,又幾乎同時透過她看向身後。
從她身後掠過一人影,三步並作兩步趕進來,手裡托著幾張黃紙,隨著步子,發出翕動的聲響,走到胡卿言跟前,耳語兩句。
胡卿言接過那幾張黃紙,一目十行,院中畢靜,歘歘翻紙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人呢?」
翻到末尾,胡卿言問。
「人進了程閬的軍營。」
「宮裡有消息麼?」
「沒有。」
「……這是荀衡所書?」
「……是。」
胡卿言抬抬手讓那人下去,看了看身側隨他看完已面色慘白的劉烈,對著地上的秦管事說:
「你們不是想探消息麼?這有新鮮熱乎的消息,這是荀衡代靳則聿寫的討賊書,我念給你們聽。」
——
「胡卿言此人好喜乖戾,鑽諛喜佞……胡卿言此人實為奸臣,今奉陛下命,於北地安撫眾將,查知此事皆因奸佞而起,現有卞虎臣等手書供狀,一併送呈陛下御覽。此奸佞於京中掌督軍督府,若畀之於兵,實憂心陛下之安危,故速拔營回京……」
胡卿言半帶笑念著,念到自己名字時仿佛講的是別人:
「——若君側有佞,此佞唯胡卿言一人耳!」
胡卿言讀到這裡突然笑了起來,像是發覺什麼有意思的事一樣,接著從那張凳上站了起來,如誦文一般:
「靳王同餘帥於十二月十四攜兵將同祭趙將軍,靳王脫下身袍,衣於碑上,數萬將士頓時,悲慨叢生……」
他牙關緊咬,額間青筋突跳。
「子邑,你聽聽,你夫君這般裝腔作勢,竟還如此奏效!」
他將手裡的那張紙攢緊,十根指骨捏得山響:
」
他們這夥人竟虛偽至此!」
言子邑感覺和他有了些接觸之後,對他有了進一步了解。
知道他這副樣子是在要癲的臨界點上了。
他們在京城原地打轉。
靳則聿還能在北地逐步積累政治資本。
這封討賊書又直指他一個人——
想想是不癲也要癲了。
說實話,這個場景給胡卿言這麼一描述——
言子邑同步在腦海里構圖,想到靳則聿冰天雪地里脫了衣服衣在一塊石碑上……
嘴角也不由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