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放跑了一個!」
火苗似乎對白門樓的格扇別有眷顧,雖是一格格分開,但像灶上的火焰,幽幽透著一些藍,順著窗格子的底部延走。
邢昭領的人此時才從巷口打馬馳出。
十幾個人,人馬矯健,卻安靜異常。
言子邑緩了緩心神。
從馬車裡出來,仰頭,接著邢昭從馬上看她的眼神。
從未見他這樣看過她。
兩人的視線不動,接過幾秒。
邢昭才從馬上下來,緩緩走到李通涯面前。
他邊上的一架輪椅,已形同一具擺設。
這樣的火光里,李通涯的面部結構交待得分外清楚。
一雙眼睛如同被火燎過一般,直淬人心。
「王妃,邢昭,你們如何過來了?」
他指著檐樓漏窗裡頭隱隱來回的人影,裡頭颼颼地還有箭矢劃來,校事處有人避閃不及,中了箭垂倒在地上。
「負隅頑抗!」
李通涯喝了一聲。
但顯然並不關心這些人性命,垂著的手一揮而上,指著下一撥人再往前去。
火光中,邢昭朗眉星目,如有異色。
他今日一身白底描青竹的常服,只小臂上纏著棕色的臂縛。
「王爺知道了動靜,差我等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旋了旋臂縛,
音調不疾不徐。
「哦,是這樣。」
李通涯拍了拍胸前塵灰::
「陛下,陛下召見王爺的時候,說讓校事處留意著城內有人慾圖造反一事,我想著,他們既然要在陛下出城祭祀的時候動手腳,那關口或許還是在城門上,便讓人放出風聲去,說……我這個城門指揮史或許能助他們一臂之力——」
李通涯遮著袖子的手顯得興奮。
微微有一些顫抖:
「這些人知我奉守城門,又隸屬大都督府,便以為王爺也想行此大逆之事,便暗中差人聯絡我……」
李通涯這時望了他們二人一眼:
「我假意答應了他們……交接機宜之人便告知,一是禮部中有他們的人,已知陛下祭祀那日,預備從白門樓前過;二是他們想鑾駕過白門樓的時候,用箭弩行刺陛下;三是他們若得手便罷,若不得手,或許還要從城門處下功夫。」
「李指揮……你這是釣魚執法。」
言子邑目落火光之中,樓檐之上已有人不顧危險,從窗戶爬至檐角,縱躍了下來。
「嗯?」
李通涯似乎沒聽清,但是一聲哼笑:
「但是……這些魚,便都上鉤了。」
他捂著袖的手背一卷,一雙凹陷的眼睛往白門樓抬了抬:
「聽聞他們今日聚於此,是效『玉帶詔』,署名畫押,順便排兵布陣,又聽聞他們攏集了京中的射術高手,我倒要看看,都是些什麼人,王妃、邢昭,可有興趣一道看看?」
樓底下沿著窗檐的部分,那爐子燃著小火的微光,細密地冒著頭,已經不止於窗格底,而是將四方的門框,窗框都包圍起來。
與李通涯的眼神一樣,興奮地跳躍著。
門樓前嗶嗶啵啵。
走出十來個身影。
打頭一個穿著灰布,除了腰間配了一塊黃綠相間的玉,別無他物,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半提著一個酒壺。
一點也不像是在火中逃命。
倒像是從戲台的幕後來到了戲台的中央。
言子邑的一顆心像被人從外部牢牢地攫住了。
「咦!」
四周百姓遠遠立著,本看不出是何動靜,見有人這般走出來,不禁都發出了驚疑之聲。
中間相繼有人被識了出來——
——「這不是少府耿侍中……」——
——「那人,那人好像是言府言大公子,去歲京中比射時見過,只中間那個是何人?好個人物!」——
言侯拔開酒蓋,仰頭就了一口酒:
「兀然而醉,豁爾而醒,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
今日,我們也在京城暢快一回。」
他最後一句話是側身對著隨他一肩之後的大哥說的。
他到底是一方諸侯,平日裡在言府不覺得,此時走出來,雖然比在他身側的大哥矮了半個頭,氣勢闊略,讓人難以忽視。
四周火光感覺灼在眼球上,言子邑勉力又看了一遍,確定二哥不在其中。
剛才聽李通涯說,他們「禮部有人」,心裡咯噔一聲,一種直覺一樣的東西一剎那便泛上來。
此時此刻,在做了最壞的打算之餘,存了一份僥倖——
或許還能保一個。
「李指揮,你所行不善啊……言某敢問一句,你到底站哪頭啊?」
言侯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的耳中。
「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