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猜。」
胡卿言含著笑,作想態:
「有一種男人,青天白日比之黑燈瞎火,更有一番風情,更兼一種男人……平日裡意不能起,唯有在其『夫』前,侍弄他的女人,方得盡興。」
尤五娘知胡卿言原是低階行伍出身,言語肆任——
但她積年侍宦,什麼浪言行止沒有見過,且每當此時有一股不服輸的氣性。
便輕笑一聲:
「聽胡帥如此描摹,奴倒有興致一試,只不知道奴家中這位兵部侍郎,能讓胡帥盡興否?」
胡卿言聽她應對,也笑了,微微傾身:
「你家這位兵部侍郎,近日在我府上抄弄,禮尚且往來,我胡卿言於『往來』之間,自然能得通達暢快。」
他在脖頸邊緣說著,聲音略帶暗啞,顯得低沉醉人,但遣詞用句模稜曖昧,兼雜低俗狠厲——
如同他的人一般,複雜。
刀刃冰涼,尤五娘身感五行皆亂,各種滋味,難以言摹,一時風至,冷熱交替,打了個顫兒。
抬頭,原是戶牖一開。
眼前情形落目,荀衡第一反應便是四下一顧。
亭謝上的日頭偏落得極快,東邊已是一片青溶,一撇月影映在水中。
四下無人,伴之暮間鳥鳴,極靜的風色。
胡卿言行色上補了一層風霜之氣,短日間東奔西突,風塵猶在,卻依舊是那副姿態,唯獨沒有不安,笑道:
「別看了,我適才讓尤五娘吩咐了府內僕婢,說要同荀大夫賞曲,又讓尤五娘自己的貼身侍婢去府門侯荀大夫,有一出新歌舞要給荀相排演,眾人不得近著亭榭,你們二人在府內向來放肆慣了,吟風弄月,僕婢又如何揣測你們今日是何排場?」
胡卿言朝他努了努下巴:
「這件鶴氅不錯。」
「多謝了。」
荀衡一笑,道完謝一瞬便鎮定下來,側一側頭,踏進屋內。
他這一步,南都廢殿之上,做說客的一幕湧上來,胡卿言目中閃過一絲狠戾,刀背順著尤五娘頎長的脖頸上走:
「我給荀大夫兩重抉擇,一是我一刀將她剜了,我同你恩怨兩清,二是我留她一命,荀大夫立在此處看我二人排一場春宮,荀大夫要看哪一出?」
「胡卿言……」
荀衡顳頜微動,咬著這三個字。
聽他音色蘊著真怒,胡卿言心裡掠過一絲快意,低笑道:
「你這個『說客』,我今日倒要看看,能否再『說倒乾坤』。」
荀衡斟吟半晌,道:
「胡卿言,我們也在尋你。」
胡卿言一聲冷笑:
「我自然知道你們要尋我,我這不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並非如你所想,而是王爺想用你這把刃。」
胡卿言聲音冷肅,卻像是並不意外:「靳則聿想要『用仇』?」
荀衡將王府中所商揀關要的一說,點出舒妃之死絕非靳則聿所為,接著才答道:
「『為人主者無私怨』,非王爺想要用仇,實為不得不用耳。」
胡卿言聽完,一雙目垂了一會兒,緩道:
「『用師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李元顯用他靳則聿好歹也是用友,他靳則聿用你荀衡,早晚必亡,你倒不用著急替他避『為君』之嫌。」
荀衡聽他直呼陛下名諱,又察覺到他替了「為君」二字,一時不言。
「說說罷……他要如何用我?」
荀衡看向尤五娘,她的脖頸被拔得似一株小白楊。
「你先把她放了。」
說著自己走上前去,立定在他面前:
「你的身手,五尺之距,我還有命在嗎?」
胡卿言唇畔微動,尤五娘腰間一松。
「外頭案上有一把琴,你去彈……」
尤五娘足下一旋,胡卿言瞟了一眼她的步子,喝道:
「等等。」
胡卿言微微側頭:
「……彈一曲,《八萬春》,從頭彈,接連往續,我未讓你停,不得停。」
尤五娘仿佛心思被看穿,聽得曲名,臉上微紅。
說著看向謝外客座,紅氍毹一鋪盡地。
她步履輕盈,坐在那琴案間,催起弦來,此曲音繁活躍,金弦無端,恍若弦中抽出萬卷春絲,一剎那間繞蓋了整個亭謝。
首尾相接,三曲弦畢,微微留有一頓。
耳間弦音未散,但隱隱察得裡頭似乎沒有動靜。
她一抓裙擺,伺機奔出亭謝。
——
荀大夫攜著尤五娘來王府,夜已是很沉了,眾人聞訊從京中四方而來。
雖前後接踵,到的也算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