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說自己親恩負盡,他又何嘗不是,他的兩位授業恩師,一位怒他不爭,進京亦不願相見,另一位還在路上,此生不知還能不能見。
他這一生,算得上朋友的,也只有謝應祁一個。
他放心不下的小妹和太傅,都要交託給他照顧了。
「陛下第一天認識我嗎?長公主睚眥必報,難道臣下就是寬宏大量心胸開闊之人嗎?」
謝應祁三兩下喝光了湯餅,「陛下放心不下誰,只管自己廣施恩德,多加庇佑,臣下一門心思鑽營尚主呢,旁的什麼也顧不得,什麼也不在意的。」
「臣相信雍州牧還想盡法子趕回來呢,他或許會願意替陛下看顧所有,陛下且等著他吧。」
謝應祁行止有度,好好行禮之後才退了下去。
陛下舉了半晌的勺子才放了下去,不再勉強自己做出個胃口大開的模樣。
艱難忍耐的咳聲也再控制不住,鮮血隨之噴涌而出。
袁大夫正端藥進來,見狀忙用金針刺穴,替陛下止咳順氣。
連刺八個大穴才勉強止住。
陛下平復許久才能重新開口,「袁大夫放心,阿音嘴硬心軟,她不會真的夷你三族的。」
第90章 上元燈那給我一個孩子叫我父憑子貴呢……
「早便與她說了,這毒沒解藥,牛脾氣怎麼就不肯信呢。」
陛下氣順了些,只是臉色還不好看,「朕不追究毒藥來處,也可保你一門平安,但你要替朕做一件事。」
袁大夫跪伏下去,「但憑陛下吩咐,萬死不辭。」
「如此甚好。」陛下摁了摁她的手,「去吧,蒔墨會帶你去的。」
袁大夫握緊了手掌,死死攥住了陛下方才塞在她掌心的東西。
長公主的青鸞殿在內帷之中,楚王作為外男,於制不准入內,可他是宮中心照不宣的駙馬都尉,禁衛奴僕,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不攔他。
可今日他從鹿鳴坊走出來,卻被人再三阻攔。
霜蟬的劍尖,都要抵到他脖子上了。
「霜蟬的皮披久了,你已經忘了自己叫什麼了嗎,楚辛恕?」
淮南楚王府的暗衛,一律姓楚,銘牌紋身只排天干地支。
楚辛恕,是楚王府最好的暗衛,被老楚王偷偷塞進了宮裡。
老楚王高明,沒釘子插進御前,而是從內帷入手,安插在了小公主宮中。
「主子。」霜蟬劍尖不退,面上的糾結一閃而過。
她以為主子與殿下情好,她這身份便可永久掩埋,不必在兩位好主上之間做抉擇。
沒想到,她的身份今日在青鸞殿外被主子叫破了。
「您比卑下更清楚殿下眼裡有多揉不得沙子,何苦來哉。」
短甲勁裝的霜蟬緊握劍柄,並未退卻。
「慕鳳昭去做什麼了?為何攔本王?」楚王拂袖將那劍卷到一邊扔下。
霜蟬投鼠忌器,也不敢真傷了眼前人。
「你不說本王也知道,她去尋慕儀朗的麻煩了是不是?」
霜蟬不答,抬手便要敲他頸側,被謝迎祁閃身避過,「你若想她身無塵垢,清清白白地登上大寶,即刻退開。」
霜蟬的種種糾結盤算寫在臉上,權衡之下還是給楚王讓出一條路來。
楚王緊趕慢趕,還是在暮色四合時才行至鹿鳴坊。
鹿鳴坊內花燈彩帶,好似要過上元一般。
蓮花燈盞
本是中秋入河祈福之用,現下懸在坊內,五步一盞照得滿地光亮,花燈懸照本是好意頭,可楚王一路看過去,卻覺得有說不出的怪異。
一盞盞蓮花燈,一直將謝應祁引到慕鳳昭跟前,鹿鳴坊的玉露閣,連四角翹檐都掛了花燈,是拖著長尾的金鱗鯉魚,不知裡頭裝了些什麼,冬日疾風也只能叫它隨風微動,裡頭的燭火卻不見晃動半分。
閣頂上,是對月空望的慕鳳昭。
自打回京,她便穿得一日比一日張揚乍眼,今日一身鳳凰火,裙擺金線穿的魚兒與四角魚燈相映成趣。
充作魚眼睛的珍珠也溫潤生光,在狐皮斗篷底下星星點點,若隱若現。
一點一點,晃在謝應祁心上,也叫他放下一半心。
穿戴齊整,並未動怒,應當還未有動作。
謝應祁心裡有了底,三步並兩步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