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是我們這些苟且偷生的小民不肯出力嗎?苟且偷生的人在臨安皇都里荒淫度日呢。」丹穗越說越憤怒,她沖杜甲怒目而視,「而你,高高在上的杜先生,你也不過是恃強凌弱罷了,裝作睜眼瞎,只敢拿命如螻蟻的百姓當肉盾。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拎著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讓他下令打,去搜刮權貴和富商的家底當軍餉,有政令有軍餉,不缺上陣殺敵的人,也用不著你偷偷摸摸拿鹽丁去充兵。」
「話說回來,戰場上突然多出來成千上萬的兵,你主子會不會嚇得拿你祭刀去向胡虜求和?」丹穗昂著脖子睥睨地看著他。
杜甲呼吸急促,他被戳到痛處,臉氣得發紅,嘴唇哆嗦著,死活說不出反擊的話。
丹穗朝韓乙看去一眼,接著說:「你要是有良心,就想法子把鹽丁從戰場上調離,別白白填上萬條性命進去。」
杜甲突然平靜下來,說:「你們不懂。」
「那還是不懂為好,我這輩子殺雞都殺不了上萬隻,你一兩句就奪走上萬條人命。」韓乙接話。
杜甲沒理,他抬腿往外走。
「你站住,你去哪兒?我們還沒談完。」韓乙追出去。
「你站住。」杜甲轉過身指向他的腿,他抹掉嘴邊的血,冷酷地說:「我手上還有重要的事,不陪你們過家家了。這處院子留給你們,我不會再回來了,你們去留隨意。」
「杜甲……」
「黑二,別逼我把你們的行蹤透露給胡虜。你知道的,我做得出來。」杜甲威脅道。
韓乙眼神冷了下來,他盯著他走向大門,望著他的背影說:「你今天踏出這道門,我們往後就是死敵,再見到你,我必殺你。」
杜甲腳步頓了一下,他甩上門,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天光里。
小院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夜色迅速降臨,丹穗拿出火摺子點燃蠟燭,她看了看院中落寞的背影,沒去打擾,她走進灶房去燒水。
一瓢接一瓢水倒進鍋里,水聲先急後緩,接著是木柴折斷的噼啪聲,屋頂的煙囪冒出炊煙,柴煙氣緩緩籠罩著小小的院落。
韓乙胸中的戾氣一點一點壓了下去,戾氣消失,他也沒了支撐的力氣,整個人頹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在漆黑的大門和泛著火光的灶房之間徘徊。
水燒熱了,丹穗走出來說:「洗個澡吧,你往地上一坐,整個院子都是鹹的。」
韓乙撐著地面站起來,問:「有剩飯嗎?我連著好幾天都是一天一頓飯。」
丹穗把食肆送來她沒顧上吃的晚飯放篦子上蒸一盞茶的功夫,韓乙連菜帶飯都給掃進肚子里,他拎兩桶水走進杜甲睡的屋洗澡洗頭髮。
「換洗衣裳放這兒了,我給你新做了兩身棉袍,褻衣也是新做的,你試試合不合身。」丹穗把衣裳放床上,她關上門出去給自己煮飯。
疙瘩湯剛煮好,韓乙就披著濕發出來了,他手上還拿著剪子,往灶前一坐,咵咵開始剪頭髮。
「我待會兒給你剪。你還吃不吃疙瘩湯?」丹穗問。
「我自己剪,你先吃。」
丹穗端著碗出去轉幾圈,疙瘩湯不燙了,她匆匆吞下一碗,撂下碗筷接手剪子,「我來給你剪,你剪得像狗啃的。」
韓乙:……
丹穗收走剪子,她跑回自己睡的屋拿來梳子和擦頭髮的布巾,先把男人的頭髮擦得半干,才著手修剪頭髮。
韓乙在咔嚓咔嚓的聲響里平靜下來。
頭髮修剪完畢,濕發也烤乾了,丹穗把他的頭髮束起來,走到他身前扒開他的長腿坐下去。
「臉仰起來,我給你刮鬍子。」
韓乙在嘴上摸一把,這半個月吃飯都顧不上,更別提刮鬍子了,鬍鬚長到半指長,摸著刮手,也不知道她看見的時候嫌不嫌棄。
「我自己來吧。」他說。
「你看得見?我來刮,保准不劃破你的俊臉。」丹穗常給施老爺刮鬍子,手藝已經練出來了。
她拿著剪刀在他臉上刮兩下,刀刃不夠鋒利,她想起杜甲送她的匕首,她回屋拿來匕首給他刮。
韓乙認出匕首,他又沉默下來。
丹穗沒搭理他的情緒,一心撲在剃鬚一事上,他體毛重,鬍子從下巴長到耳下,鬍鬚又粗又硬,像他這個人一樣,骨頭都比旁人硬三分。
冰冷的刀刃貼在臉上,韓乙回過神,他掀起眼皮看向她的臉,她幾乎跟刀刃一起貼在他臉上,溫熱的呼吸掃過他的臉,他臉上的皮不自覺繃緊,皮下的肉似乎在發燙。
丹穗撂起眼皮睨他一眼,「想過我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