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聯邦基因庫,這座他以為永遠不會倒塌的堡壘已在無聲的反叛中,轟然化作灰燼。
身後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戰鬥正在逼近這間封閉空間。牆壁震顫,塵埃自天花板墜落,滿目皆是將傾的末日景象。
所有囚籠開啟,數百名實驗體與回溯者蜂擁而出。
他們深知自己現在被囚禁折磨命運,於是索性把自己當成武器,靠近各處,換取一條血淋淋的逃生縫隙。
一具具身軀炸開,牆壁鮮血與骨渣糊滿,氣體、火舌、碎肉交織,整座基因庫瀕臨塌陷。
卡洛斯潔白天鵝翼骨在烈焰中展開,猛提身形,銀羽在火光中折射出黛金色。
他不再猶豫,那一點反叛的念頭已在骨髓里熊熊燃起,燒得他心頭髮燙。
雷諾萬萬想不到,亞瑟到底是什麼時候徹底叛變,變成了如今披著白翼,逆火而立的樣子。
卡洛斯縱身而上,借著獵獵火流一步踏上第四。銀白羽翼收斂,便穩穩停在雷諾面前。
老人被火光映得滿臉橘紅,灰白鬢髮微揚,仍維持著那套從容的姿態,可在卡洛斯眼裡,那張熟悉的面孔卻陌生得像覆了一層別人的皮。
他望著雷諾,胸腔里一股從未出現過的燥熱翻湧,那不是憤怒,更像第一次深呼吸時灼痛的空氣,把他的心生生撐開,迫使他去感知、去思考。
卡洛斯想起幼年時的風雪夜,他剛被做完基因融合實驗,跪在安全區旁,麻木地攥著死去母親的手。
燈火暖棚,雷諾蹲下身,手掌落在他濕冷的發頂,聲音慈和:「跟我走,孩子。」
他的父母是雷諾的手下,父母死後,他才被雷諾在安全區撿回來。
雷諾為他設想的出路里有成為議會的棋子,也有成為軍部的臥底,唯獨沒想過給他正常孩子該有的一生。
也是,屬下的孩子,從安全區撿回來,當然還要做為統帥繼續當牛做馬。
雷諾從未想過,他也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樣,在操場上奔跑,在春季節慶吹吹風。
雷諾他表現得再關心,那份原被他視作長輩對孩子般的憐愛,卻只是對一個好用工具的憐惜,不好用了,隨時就可以丟棄。
他的人生被裹挾著,滾滾向前。
卡洛斯抬眼,第一次在雷諾面前,沒有掩飾眸底的情緒。
雷諾抿唇,眼神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
「亞瑟,你在做什麼——」
卡洛斯打斷他,羽翼微震,濺落幾點血滴,那是剛剛留下的傷,他卻毫不在意。
雷諾第一次徹底收起慈祥,眼底閃過真正的戒備;可卡洛斯沒有給他組織語言的機會。
雷諾終究是老了。
他想要後退,卻已來不及。
卡洛斯銀白的羽翼收攏,火光在他身後翻騰,他卻站得筆直,一如當年軍校畢業式上的少統帥,眼神清冷卻不再麻木。
雷諾呼吸漸促,眼神浮起惶急,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短刃刺入胸膛,沒用多少力氣。
曾經偽裝的慈祥徹底碎成血沫。燈火映照,他的眼底只剩恐懼,沒有任何「國家大義」。
血濺在卡洛斯的臉側,火光中,他毫無表情地抽出刃鋒,任由那具身體緩緩倒下。
卡洛斯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低沉有力,殺死雷諾的那一刻,他真正成為了自己。
那道囚禁了他一生的束縛,終於在火光中,被他親手斬斷。
卡洛斯的白翼逐漸消失,意識抽離。
他蒼白的脊背微微彎下,靈魂也被抽離,眼神卻無比澄澈,像是終於掙脫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夢魘。他選擇離開這一條時間線,帶著最後的自由意志投向未知的因果。
羅尼衝過來,將他抱住,希望把這具逐漸冰涼的身影牢牢留住。
但自由意志不可阻擋,即使是在訣別的懷抱中。
空氣里傳來遙遠的鐘聲。
冷冽、嘹亮,替所有掙扎者敲響了自由的序曲。
裴琮靜靜立於穹頂枝下,指尖還殘留著西澤爾的體溫。
他忽然想:自己的執念是什麼?
看著西澤爾登上高處?讓他獲得名聲和權利?還是毀滅聯邦基因庫?成功復仇?
火舌攀上支柱,頂梁接連崩折,第四層天井轟然下墜,事態已無法回頭。
西澤爾黑翼掠來,羽尖在裴琮掌心輕觸,他沒有說話,只朝裴琮彎起一個張狂的笑。
「我們可以出去了。」
兩翼一黑一白,於崩毀穹頂下交匯,迎向徹底失序的末日火光。
十五歲的西澤爾,渾身濕透,頭髮貼在面頰,那時的他骨頭突兀,像一隻被雨聲逼得發顫的小蛇。
此刻,爆炸與灰塵織成滔天火網,二十二歲的西澤爾張開黑翼,已經成為了可靠的青年人,將裴琮整個圈在羽影之下,落石砸來,都折在黑翼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