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報復我,族內想要殺你,是我重傷未愈用雙元定靈丹保下你。」
「後來你在宴會做出那樣叛逆的事情,那麼多人想要殺你,是我把你藏起來……」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寧裕忽然笑了起來。
「你可真敢說啊。」寧祐諷刺說,「你騙得了自己,騙不了我。」
「你殺了讓我跪的護衛,所謂的藏起來保護我,卻逼我下跪求你。」
「我再重複一次,我沒有錯。如果沒有你,沒有寧家,沒有你們這群高貴的人,這一切我都不會遇到。」
「我已與你無話可說。」
他是個幸運的人,天生殘疾,卻受到了母親全部的愛護,年幼的時候遇到了溫柔的兄長,遇到了流春樓嘴硬心軟的姐姐們,被好好對待過……他知道什麼才是愛。
愛他的人,哪怕他頑劣,也只會無奈失笑,給他一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
愛他的人,即便他笨拙,也千遍萬遍叫他說一個含糊的「疼」字。
愛他的人,會因他的禮物高興得臉頰發紅,會用一雙想要流淚的眼睛看著他說「要替他承受痛苦」。
他好想他們。
寧裕空盯著他,忽然笑起來:「我不會讓你走,既然如此,你便在此地待上千千萬萬年。」
「直到有一日,我死了,就算你解脫。」
很長一段時間內寧裕空都沒有再過來。
寧祐受到了更嚴苛的對待和看守,他倒是不甚在意,他更傷心的是,監牢里已經又換了一批人,之前他認識的人大概已經……
寧祐不再想這些。
一切都會好起來,至少,不要再有下一批這樣的草芥之人。
他又想到濯爾清和玄枵,用手指在地上艱難地畫著小人小狗,畫了許多個,在黑暗裡輕輕地笑起來。
他在衍上仙宮的經歷,絕不是一場夢。
若那是假的……若那是假的,他就詛咒這個世界,詛咒戲弄他的命運,詛咒高高在上的天道,即便他的詛咒沒有任何效果,他也會拼盡全力去憎恨。
但如果,那些是真的,濯爾清終有一日信守約定到來,他就告訴對方——我喜歡你。他還未曾說過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不算很久,對他來說。
某一日他感受到了寧家的混亂,據說是家主渡劫失誤重傷閉關,而又有大人物聽到風聲前來查勘。
「這邊請。這裡都是些犯了重罪的犯人,不知悔改,當心冒犯了您。」
被引進來的貴人一言不發,只聽見靴子觸碰潮濕地面的聲音。
開鎖的聲音喚醒了寧祐,他從亂糟糟的頭髮里望出去,在昏暗裡,對上了那雙熟悉的墨色眼睛。
對方胸前掛著一個極不相稱的、簡單的木牌,寧祐笑起來,無聲道:「……哥哥。」
濯爾清開口:「他身上……」
另一個人就殷切地解釋:「仙首大人,這位是當年千面蠱蝶之亂時,犯了大罪的犯人,因此身上還殘留著蠱蟲的痕跡。」
「是嗎。」濯爾清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那人陪笑:「自然是的。大人還要巡視些什麼?」
他心中煩躁不安,這位隱世多年、不問凡間事情的仙首,不知為何出了關,又不知為何來他們的領地巡查,萬一讓對方查出什麼……
不會的,一切痕跡都清理乾淨了,就算是那封信,也早就燒個一乾二淨。
真是的,那位家主大人也是,竟然叫他這樣的小人物來接待仙首,自己藉口閉關不肯出來。
濯爾清躬身,進入那間小小的牢房,他的視線在四肢都被鎖鏈纏繞,脖頸處被粗鐵打造的枷卡住,所以只能被迫仰頭的少年身上掃過。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出騷動。
他忽然低下身,從地上撿起什麼,那是不到指甲蓋大小的一點宣紙殘屑,周圍是燃燒的黑色痕跡。
他問:「這是什麼?」
「啊……可能是什麼時候的垃圾吧。」對方倉皇解釋說。
「垃圾……」
濯爾清重複,他站起來,手上靈力匯聚,那張紙屑在掌心懸浮飛舞。
緊接著,宛如時光倒流般,火星重新在黑色的邊緣燃燒蔓延,四周地面有黑色灰燼脫離重力向上匯聚。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牢獄,寧祐怔怔看著對方手裡逐漸完整的信,眼裡淚水安靜地落下來,映著火焰的顏色。
他說不了話,只是流淚,他想,濯爾清一定明白的,他想說的話。
很久很久之前,他被燒掉的求救的信,他被截斷的未來,終於又被人拼湊起來。
濯爾清拎著那張薄薄的宣紙,上面的字虛軟無力、歪歪扭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