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見過便絕不會忘記的男人。
他一定是個劍修,無他,他人站在此處,便像是一柄鋒芒內斂的劍。
殿內剎那安靜下來,唐鋒收了手。
「汪——」
唯獨一聲欣喜的、小聲的犬吠打破了沉寂,桌上的小土狗掙脫出來,搖搖晃晃朝男人跑過去。
男人的視線看過來,小土狗不知太激動還是太笨拙,竟直接摔了個囫圇,往前翻滾了幾圈。
偷偷關注這邊的蒲箐魚心裡替小狗「哎喲」一聲,一面想:你把它抱起來啊!你扶它啊!
男人盯了小狗一會。
看著小狗連爬帶跑地滾到他面前,嗷嗚嗷嗚叫起來,伸出爪子抱住他的鞋,一面著急地刨地——哦,它在寫字。
但劍宗長明殿,不是山下村落,地上沒有泥土供他寫畫。
封槐急得打轉,汪汪嗷嗚地亂叫。
「鎮岳劍君。」
唐鋒終於回神,站起來,語氣並不十分友好,「你怎麼出關了?」
「師侄可小心些,那東西還不知道是不是屍魘。我正要查,你便來了。」
這個滿身繃帶的怪異男人,鎮岳劍君封無為,沉沉笑了一下:「定誡未動……不是屍魘。」
他的本命劍定誡,乃是雷劫中鍛造,可辨真假,可分善惡,曾弒屍魘數萬。
「那也不可大意。」唐鋒道,「你重傷未愈,若這東西為人所操控,怕與你有害。何況……」
「師侄節哀,不要感情用事,畢竟令弟亡故多……!」
一把黑色金紋宛若雷雲閃電的長劍凌空指向他,他的話戛然而止。
尚在努力攀爬的封槐被嚇了一跳!
他頓時瑟瑟發抖地扒拉住封無為,下一秒被一隻纏滿繃帶的手抓起來放進了懷裡。
「……師叔。」封無為緩慢道,「慎言。」
定誡收斂生息,變回一把普通質樸的黑劍,歸回劍鞘之中。
「這東西我帶走了。」
他似乎沒什麼解釋的意圖,帶著懷裡還反應不過來的小狗離開。
唐鋒見他遠去,恨恨無聲道:「目無尊長的怪胎!」
封無為此人,雖說天縱奇才,卻也確實是個性格孤僻、思維極其不正常的怪胎。
譬如他從來沒有和人解釋的想法,大多數時候,他想了便做了。
今日也是,他在閉關時,忽然做了個夢,夢到他在屍山血海中撿了個飢腸轆轆的小孩。
夢裡他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從戰場上活下來,在餓殍遍野的地方流浪輾轉。
從野狗那搶來了一塊帶血的肉骨頭,找了個角落,正要享受這份戰利品,就察覺到一股視線。
他默不作聲摸到腰側的短刀,卻對上一雙怯怯的眼睛——那是個瘦小的、髒兮兮的孩子,藏在斷壁殘垣後面。
他冷漠地和對方對視,最終招了招手,像招一隻小流浪狗:「過來。」
那小孩正要起身,摔了一跤,因為飢餓而步伐蹣跚,走到他面前。
他用小刀從那塊不多的肉上分下一點,扔給對方:「吃。」
那孩子愣了,見他慢條斯理地撕扯肉條吃,過了一會終於狼吞虎咽地捧著肉吃起來。
這是夢,也是他與弟弟的初見。
他還以為他已經將對方忘了,沒想到竟還記得。
他認為這是一種徵兆,才莫名強行出關前往長明殿,見到了所謂通人性的、說是他死去弟弟的東西。
不過他並沒有報多大希望。
直覺總有出錯的時候……即便是他。
封無為成為渡劫期後,接任了第二峰峰主。
但他對吃喝住之類沒有要求,居所極其簡單,也不好權名,名下只有被宗主強行塞來的一些弟子,山上空落得很。
封槐在他懷裡觀察這空空的房間。
封無為過了一會,才回過神,將對方放在了地上。
「聽說,你是我弟弟。」封無為開了口,他問,「可有證明?」
封槐瘋狂點頭:有的有的!
他小跑過去,在封無為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拱進對方衣袍里,拱來拱去,叼著一個破舊的錦囊出來。
封無為看他,他用爪子指指自己。
他縫的!他的第一個作品!
封槐見對方沒有什麼反應,想了想,跑到桌角後面躲起來,探頭探腦看他。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
封無為只是看著他。
封槐以為不夠,絞盡腦汁,往地上一躺,撐開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