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勤琢神態自若:「不然你還想聽我說什麼?」
顧行馳心說我想聽的可多了去了,不過對著老爹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以開玩笑的語氣道:「比如,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之類的。」
顧勤琢聞言眼神微微閃動,他意識到了顧行馳知道的遠比他以為的還要多,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
半晌,顧勤琢往後靠在了椅子裡,這是個自然放鬆的姿勢,讓他身上那種淡淡的防備散去了一些,他看著顧行馳,目光里的情緒有點複雜,「你是你小叔帶回來的,我以為你這麼多年你在家到處搗蛋,早就看到過自己的收養證明了。」
顧行馳一呆,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話音落下,大腦才將顧勤琢的話徹底捋順,極度的安靜瞬間占據整間堂屋。
雖然早就知道事實或許就是如此,但當至親之人親手將那層假象撕開時,顧行馳還是陡然一僵,感覺此時屋內的空氣仿佛某種深海的威壓,擠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知道你沒有。」顧勤琢端起茶杯抿了口,悠悠出聲,臉上隱隱露出些促狹的笑容,「因為是我瞎編的。」
「你是勤鋒帶回來的不假,但卻直接入了我顧家族譜,自此沒有收養一說,你就是我顧家的孩子。」
屋內沒有聲音,一時間只聽幾人各自的呼吸聲。
顧勤琢喝茶的動作很慢,似乎是給足了顧行馳反應的時間,卻在對方想要說話的瞬間先一步開口,截住了他的話頭。
「03年那會,勤鋒去西南考察,從中越邊境帶回了你。他跟我說你無父無母,被族群撫養,但你的族人大部分都是封建迷信的擁護者,甚至要送你去當什麼童男童女,他看不下去,所以把你偷偷帶了回來。」
顧行馳默默聽著,眼神有些游離,這和他猜測的情況大致相符。
「勤鋒為了讓你和那些舊事徹底隔絕,幾乎從來不在家裡提起往事,他工作繁忙常年不著家,所以請求我撫養你長大。」
「圖書樓的事,我只能說是知情,但具體的布置安排是勤鋒的意思,我不知道做這些是為了什麼,但他說可以保護你,或者說是未來的你,所以我支持他的做法。」
顧勤琢語氣很平靜,平靜到仿佛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淡淡的陳述著:「我和你母親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但是他胎里不足,出生不到兩個月就去世了,是我和你母親不夠仔細,沒有早早發現他的異常,沒有保護好他。」
「你是我們的第二個孩子,我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說到這裡,顧勤琢的語氣終於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變化,他目光沒動,甚至更深更重了些,落在顧行馳表情僵硬的臉上:「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能知道圖書樓下的事情,但是小馳,我希望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你可以第一時間來問我。你小叔帶你回來的初衷是希望你能平安長大,這也是我們每個長輩花費數十年時間和精力想要達成的目標,想得到信息的方式有很多,你不應該輕易讓自己去涉險。」
顧行馳靜靜聽著,在這一瞬,他才陡然明白過來剛剛顧勤琢目光中那絲複雜的情緒到底是什麼,
——那是責備。
是一個長年內斂寡言父親的後怕與擔憂。
門外寒風陣陣,房內落針可聞,顧行馳坐在父親身邊,感覺到內心層層疊疊堆積起來的情緒瞬間就被輕飄飄地推倒了。
無論是現在的忐忑緊張,還是多年前的埋怨、甚至是委屈,竟全都在這一眼裡緩緩散去,剎那而來的失重感一時間讓他覺得頭重腳輕,仿佛全身的血氣都在往上頂,舌根無法抑制的泛起苦與麻,和千言萬語一起哽在喉間。
許久,他聽見自己囁喏的聲音。
他說,對不起。
顧勤琢搖搖頭:「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斷和處理方式,我只是需要一個有關你人身安全的知情權。」
他語氣溫和,沒有任何抱怨的意思:「雖然你沒說過,但是我大概能猜到研究所的工作不是文職那樣安穩,你這次回家我很高興,但如果孫一行沒有晚上八九點突然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說孩子丟了我會更高興。」
平穩的寥寥幾句,便將顧勤琢一路上的奔波與擔憂全都揭過,他看顧行馳的目光平直又放鬆,將顧行馳身上那些敏銳的、忐忑的、將露未露的鋒芒全部抹平了。屋內的沉默不再壓抑,反而變得溫柔,像某種水汽,溫暖的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