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走啊!
顧行馳怎麼都發不出聲音,喉嚨間像是被什麼酸澀滾燙的鐵塊堵住,張嘴只能發出悲哀的嘶嚎,他努力伸出手,淚水不知不覺浸濕了臉頰,卻反而距離章琬兩人更遠了。遠到他已經看不到兩個人的臉,只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夾雜在風裡,從顧行馳的耳畔輕輕落下一瞬,繼而飛向遠方:
「走吧小馳,向遠處跑,向光下跑!」
「我們在時間裡,還會再重逢——」
——還會再重逢。
耳邊的喃喃仿佛某種言出法隨的咒語,時間在眨眼間流逝,顧行馳的視線變高,肩膀變寬,他已經能輕易掙脫顧勤琢的束縛。在再次伸出手後,觸碰到了溫暖的手掌。
顧行馳微微頓住,抬眼,看到面前白到發光的青年,對方有雪一樣的皮膚和長發,以及淺色的、溫柔的眼睛。
「還記得我嗎?」
雪人一樣漂亮的男人扣住他的手,自然又熟稔,輕柔又依戀地低頭,親吻他的手背,
「我有等你很久,如果你忘記我了,我會有點難過的。」
顧行馳嘴唇動了動,他感覺自己的手指在輕微地發顫,又或者不是他的手指,但他分不清了,兩人的手握得太緊太緊。
為什麼要等我呢?他有點困惑地想,為什麼要這樣緊的抓住我?
但比起這些,他更不想看眼前人難過。
於是他輕輕地點了下頭,在對方琉璃般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嘴唇翕動著吐出模糊字節:「我記得你,你是——」
話音微微停滯,大腦內忽然一片空白,顧行馳有些慌張地看向男人,他倏然記不起有關男人的一切,只得侷促地反覆張口:「你是、你是……」
身側模糊的黑暗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混雜著晦澀拗口的經文,魔鬼在耳邊留下輕蔑的低笑:
「縛拏拉」
「那是縛拏拉,拉以普,你一生都不該離開縛拏拉身邊。」
顧行馳眼底微微閃動,他覺得這是個熟悉的名字,但卻無論如何都沒法下定決心開口。
是他嗎?
是這個名字嗎?
眼前男人的臉龐在他的動搖中越來越模糊,盛夏午後的笑聲與光亮,如雪般純白無暇的面容,都漸漸被低啞的經文所吞沒,馬上就要凝結成一顆細小美麗的琥珀,淹進歲月的長河中,永遠找不到了。
「拉以普,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陌生的聲音忽然出現。
顧行馳在焦急惶恐的不安中睜開眼,看到面前站著一個穿紅襖的人,ta的身形很模糊,分不清性別,只能看到其背後半月形的箭羽,和渾身上下如火一般的紅色衣袍。
「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紅衣人對他道:「如果你能記起來,我就帶你去找他。」
顧行馳側過頭,看到紅衣人身邊立著一匹小馬,這是一匹栗色灰斑皮毛的馬,渾身被落日的餘暉照得發亮。
他嘴唇微微動了動:「我可以再想想嗎?」
紅衣人拍了拍馬背:「上來吧,我帶你繞一圈,如果在日落前你還不能想起來,我就要帶你離開這裡了。」
顧行馳攀上馬背,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抬起頭,四周全部都是紅色的石塊,這是一座由紅銅築成的『火焰山』。尖銳的銅岩刺向天穹,紅褐色的兀鷹在天空翱翔,白色的影子四處漂蕩,最後統統被彩線和細木棍織成菱形網收走,只剩呼嘯的風穿行各個街道。
風聲和馬蹄聲一同迴蕩在耳邊,顧行馳忽然感覺這一幕非常熟悉,曾經他好像也這樣騎在馬背上,穿行於天地間。
那條路的盡頭是什麼?
「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你有想起來嗎?」
紅衣人催促地聲音響起,夜幕在話語中降臨,顧行馳看著近在咫尺的夜色拼命回想,腦海中的畫面越來越清晰,道路飛速縮短,馬蹄越發急切,再快一點,再近一點,太陽落下的再慢一點,他馬上就能看清那張模糊的臉——
——刺啦!
黑暗降臨的前一秒,有人撕破了那層模糊的光暈,從世界的另一端拼命奔跑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身上覆著未融化的雪,臉頰和頭髮都雪白,眼睛卻很明亮。他望著顧行馳,瞳底的熱淚明晃晃,充滿了深沉的眷慕與渴望:「這次我不等你,我來找你了。」
「顧行馳,你還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