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請聖皇繼立皇太子疏?
楊氏只覺得腦瓜子嗡嗡作響,她雖是內宅婦人,可也知道自從皇太孫薨逝後,聖人一直避諱立新太子的事。朝中文武莫不戰戰兢兢,偏自家丈夫要去捅開這層窗戶紙。這不是拿肉骨頭去戳老虎的口?
本朝沒有因言獲罪的御史,也沒有被褫衣廷杖的言官。只有死與不死兩種下場,楊氏知道自家夫君為人,死估計不可能,可活也未必能活得多好!
楊氏不由握住丈夫的手苦勸,「妾身雖是無知婦人,可也知道在其位而謀其政的道理,夫君身為御史,糾察風紀是本職,似此等大事,合該內閣里幾位老大人商量才是。」楊氏也知道內閣里三位閣老已有了年紀,有一位比聖人還老些。說句不好聽的,即使這道奏疏是幾位閣老送上去的,最重也不過是留中不發。自家丈夫遞上去,那可就說不好了。
看看丈夫都寫的些什麼?楊氏舌尖發苦,什麼叫儲位虛懸、國本不定?什麼叫人心不寧、朝綱不穩?天下承平三十餘年,幾無大事發生。怎麼到了丈夫嘴裡,好似立時就要亡國似的。
夏御史望著妻子,輕輕嘆了口氣,把手從妻子手中抽出來,繼續看他的奏疏,「在其位而謀其政?內閣三位大學士,首輔絕口不提立儲,次輔久病不能視事,在位最久的白閣老推聾做啞,哪一位能勸諫陛下早日立儲?如此國本不定,陛下晚年如何能安?」夏御史還真是希望聖人能有個好結果,他那日在朝上說的那番話並不是危言聳聽,齊桓、趙武因為子孫不肖落得何等下場?
此時諸王看起來都比較老實,可真等龍馭上賓那一天,有哪一個會先替聖人操辦後事,再去爭那個位置?難道要像齊桓公一樣,死後屍體陳放六十七天才入殮嗎?!
楊氏不由再勸,「都說夫妻本是一體,我與夫君相協多年,便是夫君一朝被貶,我也甘願相隨。可咱們的孩子尚且年幼,又該託付給誰?」夏御史早年家計艱難,家中只有他一個孩子。不像李巡撫,家有餘糧外還有三個姐姐相幫,日子尚能過得去。夏御史自幼家貧,待到他升到五品前,家中雙親早已過世。
而妻子又是早年定下的娃娃親,楊家並未因夏御史家貧而悔婚。所以夏御史待妻子格外敬重,兩人育有三子二女,長子十六,剛考得秀才功名。幼女年僅三歲,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紀。要不是有十二歲的長女看護弟妹,楊氏哪裡來的這點空閒看丈夫。
夏御史正待提筆蘸墨,聞言手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昏暗的燈光映在面上,顯得有些深沉。
「兒孫自有兒孫福……」只這一句,楊氏眼淚唰地一下就流了下來。丈夫敬重,兒女乖巧,便是過苦日子,楊氏也是甘之如飴。更不用說自丈夫升到七品後,家中有了余錢,好歹把一身麻衣褪下,換上粗布衣裳,幾年前丈夫再次升遷,這才穿細布衣裳。夏御史還給妻子打了支金釵,楊氏一向很看重這支釵,尋常鎖在匣內,只逢大節才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