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是讓天下人跪伏仰望的帝王,他有潛藏起來的強大實力,沒有人能夠輕易傷到他,他也能在朝堂上翻手雲、覆手雨,可唯一面對著雪螢時,他才像一個無能的普通人,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也會被一句輕輕巧巧的話激得情緒失控,如患惡疾無藥可治。
義蛾生心煩意亂,下意識又選擇了避開雪螢的方式。
他沒有把握攤開說清雪螢知道十年前全部事情後,還會選擇毫無芥蒂地留在他身邊,也沒有辦法安然享受著雪螢無知的忠心,與他如當年一般親昵無間,被動而又惶惶地等著審判臨頭的那天到來。
讓他再想想,到底該如何處理二人的關係。
他這麼心神不寧的,直到走出門去許久,才忽然想起來,昨晚記著第二天要問問雪螢怎麼沒有好好吃東西。他只得支使身旁侍奉的御殿督衛去關照這件事,特意囑咐人要盯著雪螢把早飯吃下去。
朝堂上宣布了外派賑災的人選,下朝後義蛾生叫武顯侯到議政殿受令,提點了幾句朝上沒有說完的交代,又為他指派十名御殿督衛隨行。
武顯侯神色一怔,那一瞬間的錯愕沒有讓義蛾生錯過。他冷眼旁觀武顯侯的反應,知道自己的舉動一定是被當作監督和猜忌的防備,卻懶於解釋過多,只道:「此次你前去治災,諸事需以百姓為先。」
「是。」武顯侯垂頭領命。
臨近中午,義蛾生批了一會兒摺子,想起要差人提醒雪螢吃飯,人還沒叫進來,倒是謝陵在外面求見。
他宣了謝陵進入書房,還沒等跪下行禮,義蛾生便注意到謝陵右側臉上腫起高高的一塊,青青紫紫的,看著有些駭人。
能在宮裡傷到謝陵的,恐怕只有……
義蛾生裝作不經意地問:「怎麼弄的?」
謝陵苦笑一下。他的臉被打腫,影響到說話都不利索,磕磕絆絆答道:「跟雪大人過了幾招……」
義蛾生一陣無言,他就知道。
天螢族生來怪力,當年雪螢剛進宮那會兒,也就是十一、二歲的樣子,他那會兒有武功底子,得知天螢族這樣一個天賦,不信雪螢這麼點大的小孩兒也是如此,於是堅持讓雪螢與他打一架。
雪螢那么小,跟外面的人也沒怎麼接觸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使力會給普通人帶來怎樣的影響……於是,他們過了三招,第四招的時候,義蛾生被一腳踹飛,撞斷身後的一棵樹,肋骨也斷了三根,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死鬼太子弟弟嘲笑他好久,並且以「自己沒受傷不便互換身份」為名義,讓他在東宮扮太子養傷休養,自己跑出去玩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裡,雪螢基本上一見他受傷的模樣就要哭,得他哄上許久才能打住。
從那以後,雪螢在他面前就再也沒有露過力氣,生怕傷了他。小時候的雪螢天性爛漫,愛哭也愛笑,似乎從十四歲之後,才漸漸地知道身為太子的近身侍衛,要學會收斂自己的眼淚,不過愛笑這一點卻從未改變過,被他摸摸頭就會高興,被他誇獎就會開心,高興了開心了想笑就笑。
結果這會兒復生才幾日,就讓他給弄哭了好幾回……義蛾生心裡反思著,難道他真的不算是一個好主人?
他早上還在想著要與雪螢保持距離的打算,此時卻全然未意識到,自己滿心的憂思與關愛,全部都牽繫在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上。
第17章
義蛾生問謝陵:「怎麼忽然想起要過招?」
謝陵愣了一下,又露出一絲苦笑。
這還得從皇上讓他安排教雪螢習武說起。當年雪螢死時的一些事情,他也有所耳聞,所以後來聽見陛下說為雪螢換了一身皮,舞刀弄槍時需得注意限度,他是驚訝的,卻沒有太放在心裡,只想著就是換了也不至於一蹭就破吧。
但是……今早帶雪螢去練刀,練了沒到半時辰,雪螢的雙手,就已經磨得手心裡全是血。
他朝謝陵攤開血淋淋的掌心,謝陵叫那一幕驚著了,還沒等他做何反應,雪螢就丟了刀,蹲在地上,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謝陵更頭大了,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叫陛下過來解決問題。
但雪螢不讓他去,謝陵結結巴巴不利索地安慰了一番,總算把人安慰得好了些,但還是有些悶悶不樂,謝陵便主動提出不練刀,兩人過過招……然後他就讓雪螢打成了這副模樣。
現在想起來,簡直想給當時的自己兩巴掌,抽暈算了,沒事跟天螢族的人打什麼打,簡直沒從塗長東那被一腳踢斷幾乎沒可能好起來的鼻子汲取教訓。
謝陵又不便跟陛下說,不然顯得他像個在背後告狀的小人,這種事情他決計做不出來,於是只含糊道:「一開始本來說安排練刀,但練了沒到半時辰,雪大人就被磨得滿手是血,所以改換成過招。」
義蛾生微微皺眉:「手受傷了還打什麼,沒帶他去找御醫?」
謝陵答道:「雪大人後來自己去了,但是臣見他——」
他停頓一下,才道:「讓萬笠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