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陵心裡清楚,陛下並不是毫無章法地做事,他只是太過於為雪螢考慮。
正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要讓自己承受煎熬與炙烤。
謝陵在心頭感嘆一聲。他不便指點主子的決定,只得委婉問道:「雪大人這會兒復生之後,陛下對他到底如何打算的呢?」
義蛾生幾乎想都沒有想便答道:「好好地活著,不受任何傷害,過得開心。」
這是他用十年思考得來的答案,所以根本不用想就能脫口而出。
他又想到什麼,補充一句:「他要是實在不想練刀,不練就是了,叫他去接管第三衛所,先前直接呈報上來的消息,以後都先給他。」
謝陵:「……」
這都已經不能用「寵」來形容,這是溺愛到沒邊了。
他卻不知為何舒了口氣,心思大膽了一些:「陛下,臣以為,雪大人在您身邊,才最開心。」
好一會兒沒聽見皇帝的回應,他心中惴惴,以為說錯話,這時聽見陛下的聲音傳來:「是麼。」
語氣冷淡,既像是不在意,又像是不信。
話題聊得有些死,謝陵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卻又聽陛下道:「等到有一天,他若想起當年那些事情,是否還能如這般毫無芥蒂、無憂無慮地與朕相處?」
謝陵怔了一怔。
他追隨陛下已逾十年,與他在這深宮中扶持並進,親歷了無數殘酷的生死爭鬥,早已看透人心,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必然不會盡遂人意,在萬般無奈的命運下,沒有任何人的心還能保持著最初的赤忱,不生出半分裂縫。
可——
如果那個人是雪螢,或許也不一定……
義蛾生說:「謝陵,朕一直在想,當年他死前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自古忠義兩難全,雪螢的心很小,只裝得下你們兩個人,所以,雪螢都想要……
他聲音冷淡:「謝陵,他那時已經知道,朕與太子,是兩個人。」
「所以這十年裡,朕也一直在想,他既然知道這件事,那到底是無法分清我們二人,將太子視作正統的繼承人,所以才會來刺殺朕,還是說,他知道以後,認為朕欺騙他,玷污他的身子,出於報復才要這樣做。」
謝陵悄悄抬眼,瞥見面容峻漠的帝王閉了閉眼,嘆出一聲氣:「謝陵,朕一直在自欺欺人。這兩個可能性雖然都不好,但朕希望是前者。」
希望他只是傻傻分不清誰才是他真正的主人,叫人哄騙來刺殺他;而非一顆玲瓏心巧,能分辨二人誰是真太子、誰是假太子,憎恨假太子欺騙他一顆赤膽忠心,叫怨恨驅使著來傷害他。
義蛾生睜開眼,收起方才那一瞬的迷茫:「天螢族,一生一世,只追隨一位主人。」
這既是他們高潔的品德,這也是一個詛咒,讓無數天螢族人為此而死。
雪螢的父母因此而死,就連他自己,恐怕也是……
義蛾生的心,又一次慢慢涼了下去,讓他感到很不是滋味。
謝陵微微抬頭,道:「陛下,可是臣以為,那句『自古忠義兩難全』,不像是雪大人會用的說法方式。」
見皇帝不語,他繼續說了下去:「陛下,您仔細回想雪大人平時與您怎麼說話的,他不大可能像這樣……引經據典的,倒像是——」
他頓了頓:「倒像是,有人教他這麼說的。」
義蛾生依然沒說話,但神色顯然是在沉思。
他仔仔細細回憶了過去、現在,與雪螢相處的諸多細節,越發的印證了謝陵此話的合理性。
的確,雪螢說話方式不是這樣的。
就算是真的讓怨恨驅使著來刺殺他,死前最後說的話也應該是,「我討厭你!」,而不是文縐縐地掐一句「自古忠義兩難全」。
雖然心情糟糕,但回想了一番雪螢說話的情態,義蛾生心情卻好了這麼一些。
他定了定心神,道:「看來此事還有必要再做調查。」
謝陵皺起眉:「可當年『中術』組織的那些方士們,沒留下一個活口,知曉當年真相的,除了他們,便是太后這邊,想要從太后那裡探知消息,應該沒那麼容易。」
就這麼兩句話的功夫,義蛾生心頭思緒百轉,生出一個計劃的雛形。他向後靠在椅子上,淡聲道:「不是還有個萬笠麼。」
聽陛下似乎想把希望放在萬笠身上,謝陵不經苦笑:「可他實在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