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蛾生將他手臂摘下來,叫他依然背對著自己,一手摟在他腰間,一手環過他脖頸,將人抱在懷裡:「朕本來想送你一件東西……」
先前雪螢剛復生沒多久,他夜裡拿著繩子往人脖子上套,把雪螢嚇得以為是要殺他,其實是想量一量他的頸部尺寸,給他打造一個項圈。前兩日工匠告訴他已經打造完成,他也看過了,很滿意,可在要不要給雪螢戴上的考慮上,他猶豫了。
他還是沒解開那個心結,不想在雪螢還沒有分辨能力的時候,就自居「真正的主人」,為他套上束縛的枷鎖,叫他臣服,永遠屬於自己,這是欺騙。他和雪螢本就地位懸殊,這樣的欺騙,對雪螢來說是致命的。
雪螢卻很有興趣:「什麼什麼,什麼東西,雪螢要看。」
義蛾生立即改了口:「有一點瑕疵,叫人拿去再改改,改好了再給你。」
「那好吧。」雪螢有些失望,「主上一定不要忘記給雪螢啊。」
義蛾生安撫似的摸摸他腦袋:「不會忘記的。」
雪螢這才高興起來,從荷包里翻出兩塊小糕點,餵給他的主上吃了。義蛾生將食物咽下,隨口道:「今晚怎麼這麼黏人?」
「因為下午雪螢聽到一些事情。」雪螢說,「聽說主上要把武顯侯一家流放到外面去。」
「是。」義蛾生說,「叫他到外面去做官。」
「那武顯侯公子也要跟著離開皇城了。」雪螢又說,「主上還記不記得,上次雪螢去調查武顯侯,看見武顯侯公子同文國公世子呆在一塊,關係很要好的樣子。」
義蛾生有印象:「記得。」
雪螢低著腦袋,聲音有些悶悶不樂:「雪螢就是看他們……這麼好的朋友,卻要分開了,一定很難過吧,然後想起自己和主上,也分開了十年,這十年裡主上一定很思念雪螢,所以就想……要讓主上多抱抱,彌補那些缺失的時光。」
義蛾生心裡忽地一痛,叫他寥寥幾句話,說得傷感起來。
他先前本就叫雪螢一個舉動勾起回憶,心中感觸頗多,這會兒又一次觸及心事,於是更加難以平復心情。
他抱著雪螢,讓他緊緊地貼在自己懷裡,像是要把他揉進自己血肉中,另一隻手撫著他臉側,雪螢便會乖乖側過頭來,從下往上地盯著他,一雙漆黑的大眼澄澈透亮。他這麼偏著腦袋,顯得眼尾越發斜長,浸著微微的淚意,染出一道淡如霞雲的紅暈。
他確實長著一張能叫無數人妒恨的臉,也有足夠「媚主」的資本。他這張臉,白到恰好,又透出健康的粉,紅的紅,白的白,黑的黑,涇渭分明的區分開,又以淡粉暈染過渡,不管怎麼看,不管看多少次,都能叫人如第一次見時,為之心驚,又悸動不已。
義蛾生依然拿單手捧著他的臉,拇指卻按到他嘴唇上,壓著他柔軟的唇肉,又鬆開,叫他嘴唇蹂躪得越發紅潤,越發飽滿。就該這樣,這樣看起來,才更好親,他這張嘴長著就該拿來接吻的,無時無刻都該被人親吻著。
義蛾生輕聲說:「朕每一天都在思念你。」
那種思念是沒有盡頭的。
一個人死了,時間就在他身上停止了,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只剩下回憶。但時間很公平,它會卷著還活著的人繼續往前,並且在每一個熟悉的瞬間,回想起一切與那個死去的人有關的所有記憶。
曾經設想過每一種都有他的未來,全部都成了妄念,因為計劃的另一個主人公不在了,不管是他為帝他為臣,執手並進,為天下蒼生朝代千秋相扶相攜到老,還是一起去天螢谷,度過平淡安然的一生,終究是鏡花水月,成了一場空。
他不止想念雪螢,還會魔怔了似的反覆拷問自己,就像今晚雪螢餵他吃東西這件事,從這件事開始,他會把過去二人相處的每一個細節都拿出來,掰開仔仔細細地審查,他對雪螢好,還是不好。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又陷入到迴避思念雪螢的狀態中,不敢想起他,不敢想起他的笑容和面貌,甚至不敢去看他冰冷的屍體,怕自己克制不住又要發瘋。
這樣許久之後,某一日他忽然驚覺自己好像快要忘記雪螢的音容笑貌,他在夜深人寂中無法入睡,這時候窗外月光照過,他看見旁邊的軟榻上好像坐著一個人,看不清那是誰,但他知道那是誰,等他伸手想去觸碰時,那道人影倏地如霧氣消散開,這時候,他就會猛地想起來,想起抱著他黏黏膩膩喊主人的雪螢,想起拱進他懷裡要抱抱要摸頭的雪螢,想起做噩夢哭著要找他的雪螢。
他早已把那個人已經烙進靈魂中,所以,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他終究還是能夠想起來,那樣的思念,就像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處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