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怕知道,家中老爺最屬意的女婿是隔壁單家的單閻,眼看著這左等右等的,淨蹉跎了時日,才沒了主意,要媒婆來家中走動。
那單閻打小便與付家親近,與付媛更是,兩家自也尋思著撮合這對娃娃。可眼見著兩人愈是親近,付媛就愈是反感單閻,待到單閻大了,考取功名歸來,竟沒了消息。
打他上任漕司以來,付老爺也不知第幾次指著付媛的腦袋罵她「賠錢貨」,不知攀著點單閻這高枝。
莊十娘嘮叨的這些話,付媛也都知曉。可她哪裡算得上是潑辣,不過是前頭付老爺覺著人配不上自個兒,加上娘親在旁吹著枕邊風,拒了四樁婚事;至於後頭這六樁,莊十娘或許看不清楚,可付媛門兒清,不過是付老爺尋思著還是單閻最合適,替那廝尋藉口,才由著她指摘上門的媒婆。
這婚事,終歸是由不得她一女子話事。
「夫人,外頭有客來了。」沒等莊十娘叮囑幾句,這丫鬟便又進屋裡來請了。她自知下回定護不住付媛,高低得挨老爺一身打,便一邊攥著她衣袖,一邊低聲嘀咕,「這回要相不中,娘也只得替你尋些草藥敷料了。」
付老爺下手不知輕重,總會打得她身上發青紫,嘴裡還不住地罵她「賤蹄子」,只消回想,付媛便覺著膽寒。可婚姻大事,她到底不想這般湊合,只扯嘴角,沒多應嘴。
誰知前腳剛入了中堂,後腳便聽見付老爺喜笑顏開的恭維聲。順著他的背影望去,只窺見一個高大男子畢恭畢敬地躬著身與他攀談。
那男子劍眉下清澈的雙目猶如靜謐深海,深沉卻又透著半分神秘。按理說這樣的男子該是陰冷無情的,可他總是笑得燦然,那陣陣凜冽便也隨之消散於無形。
付媛只消遠遠一瞥,便認得那是她的竹馬單閻。
單閻自打準備科舉以來,便閉門在家,只在過年過節時來過一兩回付府。而後進京趕考又過了歲余,兩人更是許久未見,生分中又似偏有一份熟悉。
關於單閻的美談近日早已傳遍了揚州城,自然也沒放過付媛的耳朵。
無可否認,再次見到他,她的心的確是有半分歡欣——
出於久別重逢的故友再次相見的欣喜。
只是那份歡喜很快便被付老爺的算計與脅迫湮滅,落入了不知何處的隱匿。
沒等付媛應答,付老爺早已迫不及待,上趕著應了這門婚事。付家雖屬大家,可到底是不入流的商賈,能攀上單家這樣的官家自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哪容得付老爺拒絕。
談笑間,單閻見著屏風後露著半角青衣,自也曉得那是自己日夜希冀的未過門妻子付媛。他斂了斂臉上的笑意,湊到她身旁。
「為何幫我?」這竹馬打小與她不對付,又喜捉弄她,哪有這樣的好心,替她消災解難?
「各取所需而已。」
單閻說罷又被付老爺拉著寒暄了許久,哪怕付媛想要問個一二也不能。
說是寒暄,實則是付老爺出於一己私心,想要從這未來女婿身上打聽些商行的消息罷了。
付媛盯著單閻嘴角那抹玩味的笑,也暗自猜度著他話里真假。
單閻這人生得俊俏,品學兼優,在外人眼中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卻生性不愛笑。
可在付媛眼中,他口中那些天花亂墜,配上他玩世不恭的俊朗面容,實在讓人懷疑他話里的真實。
整個付家歡天喜地,眼見著二老眉頭漸舒,付媛也不好掃興,只暗自回了閨房傷神。
新婚當日,她愣怔地被人服侍著梳了紅妝,如行屍走肉般落座於喜轎。
這世上好像沒有任何人會關心她願不願意,在乎她心中所想。
付老爺將她當作大禮送入單家,只為拉攏這世代為官的單氏。為了剪除她逃婚的念想,他甚至不惜將從小服侍她的奴僕賣入了妓寨。
到頭來,她一個富商之女,甚至沒帶一個體己的婢女陪嫁。
可能由她做主的,也僅僅只有這一件事了。
待到單閻腳踢她轎門,轎子一震顫,付媛才眨巴著眼,回過魂來——
她如今已與自己的竹馬兼宿敵結成了夫妻。
付媛早早地被安排著坐於紅帳下,剛一進屋便能聞見滿屋香氣。付媛一邊納罕著這官家講究,竟在新房裡備了香。
那香氣在屋裡化開,屋內的窗戶都被攏緊,散不出一絲氣味,以至於付媛的腦袋漸漸地有些昏沉,覺著身上燥熱得厲害。
她心裡恨恨罵著那單閻花燭夜讓她侯了這樣久,真想早些褪了這身令她不適的紅妝。
夜裡寂寥,任外頭如何喧鬧,那陣歡喜也並無半分屬於她。她有的,僅僅只是恨。
對單閻的恨。
那恨意起初並不算惹眼,只如針刺般落在她心頭。可當她回味過來,卻又覺得單閻這般是折辱了她,處處想壓她一頭。
兩人自幼好鬥,從史書文理,斗到雞黍蛐蛐,無一不爭。
如今偏偏是在婚姻這樣的人生大事上,她想斗都不能。
於他而言,她就不過是個玩物,想要便有人巴巴地送到跟頭。
她又恨又惱,渾身都泄下勁來。她的手撐著往後一攤,卻摸著了放在枕頭下的匕首。尋常人家在枕下放置匕首,是為求在夜裡驅逐那些擾人清夢的邪祟,望鬼神莫要叨擾。
既是驅邪避凶,倒不如被她用於謀些出路。
起初行禮時她的確不願,卻也覺得還算湊合,並未發作。可那陣不安如覆水將她掩埋,絲絲恨意從中滲出,她才驚覺她不想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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