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簿是近日付媛替莊十娘張羅食肆的記錄。
付媛原以為莊十娘說甚麼也不肯與付老爺和離,可當食肆開張月余,莊十娘竟有一日鬆了口,語重心長地對付媛說:「算了吧。」
莊十娘搬到單家來的數月,付老爺甚至未曾求見,只草草派個丫鬟去詢問,確認她不肯歸家便作罷,好似她不在做事倒還方便些似的。
也許是潛心菜餚讓她重拾了勇氣,莊十娘也不再執拗地想要挽回這段婚姻。
雖然她偶爾會想起新婚燕爾時付老爺對她的好,可那些溫存早已在長年累月的煎熬下失了蹤影,再無足輕重。
在她心裡,今後便只有付媛以及付媛給她盤算下來的這家小食肆。
單老夫人得閒時也會在莊十娘研究菜式時幫忙點評兩句,態度不算謙遜,但莊十娘也從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她知道單老夫人出身大家,從來嬌生慣養,吃慣了美味佳肴,鮑參翅肚,如今吃她這些食肆家常興許未能習慣,卻也算是個不錯的意見。
單老夫人的意見中肯,莊十娘一字一句仔細聽了也跟著改進,在她手中的菜餚果然變得更是美味了,她亦是感激不盡。
兩人閒暇時也會嘮些家常,但莊十娘下定決心和離後,她也開始向單老夫人坦白,說著「可惜了這麼好一親家」云云。
單老夫人連連擺手,又難得拉下臉來,放低了姿態附和莊十娘。
後來莊十娘也不時向單老夫人提起從前付老爺打罵她,將青樓女子帶回家中,仿佛從前在乎的甚麼「家醜不外揚」都不在意了。
單老夫人聽著她發牢騷,雖時常皺著眉,卻也頻頻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莊十娘。
這些事多多少少付媛與單閻皆有聽說,但大多數都是莊十娘為了食肆興奮得睡不著時拉著付媛的手絮絮叨叨地說出來的。
而單閻,則是偶爾徘徊在房門猶豫不決時聽到母女二人的傾談,失笑著搖搖頭,又無奈地折返。
如今單閻盯著付媛桌上的帳簿,又挪了挪視線。
從前案桌上還有單閻殘留的痕跡,像是單閻習慣用的墨硯,又或是愛讀的話本。
如今全都被一併搬回到書房,好像他不曾在這個空間生活過似的。
付媛未完成的話本,還有帳簿,全都亂糟糟地鋪在案桌上,讓單閻看了腦袋便生疼。
從前付媛知道單閻愛整潔,也樂意為了他稍微收斂些,可現在夫妻二人既已分房睡,她也省得顧忌。
然而付媛看見單閻別開了的視線,還是下意識地將桌上堆成山的書本隨意壘起,隨即沉默了許久。
她看向單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習慣了。」
「......」單閻依舊默不作聲。
付媛坐到一旁的茶桌前,翹著腿等待單閻同坐,「說吧。」
單閻悻悻然坐下,只看了一眼付媛臉上冷淡的神情便又無奈地笑笑,垂下眼眸:「我們要一直這樣下去嗎?再也不搭理彼此了是嗎?」
他注意到床鋪上只擺放了一個枕頭。
從前即便是新婚那時分房睡,付媛忌憚他到極致,也未曾將他的枕頭收起。他不時便會到廂房裡看她一眼,確認她安睡才偶爾會坐在她身側伴她入眠。
有時她心情好了,他耍耍小心思付媛也不會趕他走。
好像那個枕頭一直在那兒便是替他準備的。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空落落的。
正如他的心一樣。
像是被人生生剮開了。
單閻終日為公務為民生忙碌,一時佳話不斷,可他卻開始迷茫了。
好像浩蕩的煙海里迷失方向的船棹。
從前總有一盞燈為他而亮,如今卻也將息。
付媛聽著單閻有些失控的語氣,看著他起伏的胸口,眼角微微泛著的紅暈,怔了怔。一瞬間她竟不知該如何應答單閻的這番話。
她的確是生單閻的氣,才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可若說是今生今世都不再搭理彼此,她又覺著不舍。
這些日子她替莊十娘在族人間周旋,遊說眾人支持莊十娘的和離,同樣也會在夜裡考量起自己的這段感情。
和離的念頭在她的心裡反覆搖擺,她像是陷在了感情的泥潭裡再起不能。
某一瞬她甚至想要用話本來麻痹自己,又或是借酒壯膽在單閻懷裡撒個嬌作罷。
可不知為何總覺著心裡像是有一股麻繩將她拴緊,始終不能邁出那一步。
「...我沒有不理你的意思,」付媛想了想,又張嘴道:「只是,我覺著現在還不是時候聊這些。」
付媛分明知道這就是個給自己喘息的藉口,單閻同樣也看得出來,可任誰也不敢挑破。
像是生在手上的爛瘡,礙眼極了,時不時還會隱隱作痛,可就是捨不得刺穿。
誰也不知道挑破這層窗紙後等待彼此的是什麼。
也不願背負這樣沉重的後果。
與其爭個魚死網破,要個明白,倒不如不清不楚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