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霜心中一顫,仿佛頭一次知道,這件事不僅是自己的隱痛,也是對方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隨後是按也按不下去的自嘲,像被小石子打破後的古井,水面上泛出止不住的一圈一圈的波瀾。
李寒霜抬起眼來,和李百合對視,眼眶依舊紅紅的,裡面沒有眼淚,只是有種似笑非笑的悲哀的神情,唇角微微勾起。
那是一個雖然在笑,但看起來像是痛哭的表情。
李青蓮看著那個表情,有那麼一瞬間,覺得李寒霜像是一個布滿裂痕的玻璃球,只要旁人稍稍用力,他就會不由自主,碎成千千萬萬塊,就像他的心。
李百合的瞳孔顫了顫,下意識要避開李寒霜的目光,但咬了咬牙,還是站在那裡,直勾勾盯著李寒霜,非要一個回答不可。
那雙直勾勾盯著李寒霜的眼睛裡,有層層疊疊的波瀾,有淋淋漓漓的水珠,有莫名的執拗,有許多年前一場梅雨季的潮濕陰鬱,爬在牆角的霉斑,暗沉沉的影子,有裂開的鏡子的紋路,有利劍反射的光芒,有滿地碎玻璃一樣的痛苦。
但李寒霜看著那雙眼睛,依然覺得,像是看見許多年前陽光下的小院中,五彩斑斕的玻璃彈珠。
玻璃是冷的,顏色是亮的,陽光是暖的。
樹影婆娑,斑駁難辨。
風吹過來,有沙沙的響聲。
那似乎還是一個夏天,天氣炎熱,人就在面前,依稀記得是笑的,笑容溫和,茶香沁人心脾。
可是,那些東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往事暗沉不可追。
李寒霜就冷笑起來,聲音沙啞而悲傷,帶著一點隱隱約約的哽咽,聽起來像是很多年前飄來的哭聲,夾雜著一點送葬的笛聲:「你要我說什麼?」
李百合瞪著他,通紅的眼中,蓄滿了又苦又澀的淚,像是氣急又像是痛極,猛然張口,往外吐了血。
那是極其鮮紅的,充滿腥味的血,像是多年以前,隨著妖孽轉世記憶的復甦而死去的那個人的血。
他在決裂的那一天死去,卻又沒能得到安寧,直到今日,他終於確定,一切無法挽回,連最後一點不甘,也將要消失殆盡。
李青蓮猛然一驚。
李寒霜的速度比他更快,幾乎是眨眼之間,便一把抓住了李百合,快得像是害怕,害怕再遲疑一分一秒,便什麼也抓不住。
那隻手有微微的顫抖,像是不能接受,卻很是用力,蒼白的皮膚,微微凸起的青筋,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格外紅的,不知哪裡沾上了血。
李百合試圖甩開他的手,但是現在好像沒什麼力氣,又或者,情緒過於激動,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希望他真的離開,沒有甩開。
李寒霜用另外一隻手抬起了李百合的臉,李百合憤憤不平盯著他,面如桃花,膚如白玉,比溫和的樣子,忽然多了一點活人氣,好像這個時候才是活著的。
李寒霜顯然比旁人更加清楚這一點,而且也更加珍惜這一點微妙的來之不易的情緒,他一邊直勾勾盯著李百合,一邊用掐著李百合的臉的那隻手的大拇指,一點一點去蹭李百合唇邊的血跡。
溫熱潮濕,帶一點冰涼,像是半空中未化的雪,又像是冬日裡窗上的霜,偏偏是如此艷麗的大紅色,像一朵有毒的花,令人不捨得挪開目光,甚至不忍苛責。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在清理過去的痕跡,又像是在留下自己現在的印記,李百合氣不過,狠狠咬了他一口,咬在他的指尖。
李寒霜顫了一顫,沒有收回手去,只是默不作聲盯著他,臉上逐漸浮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像是享受,又像是饜足,在朝夕之間,爭一晌貪歡。
李百合呸了一聲,把那個指頭吐出去。
李寒霜忽然強行把他按在了自己懷裡,平日裡蒼白到發青的臉色忽然多了淡淡的紅暈,咬牙切齒,但就是不肯鬆手。
李百合再次掙扎了一下,依然沒有掙扎開,之後他就仿佛自暴自棄一樣,一頭撞在李寒霜的胸膛,恨不得把人撞死一樣,不再抬頭。
李青蓮能看見李百合的耳邊起了淡淡的粉色,像是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桃花,貼在了那裡,就長在了那裡,不肯離開。
李青蓮盯著那一片粉色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看見了什麼,倒吸一口涼氣,閉上眼睛,十分無助捂住臉:「我什麼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