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舊緊盯著李百合,離得很近,想看清楚那張臉上的每一個變化,就好像他下一刻將要死掉,依依不捨,愛恨交織。
本來只有愛的,但是後來不是,雖然他並不想承認,但他有時候也挺恨李百合的,不是因為李百合捅過他一劍,他不在乎那個。
「你說,」李寒霜不可控制,笑了起來,彎著眼睛,眼中依然是審視的神色,光亮完全隱去,只剩下黑色,像無邊無際的深海之下,壓抑寒冷,沒有一丁點的光,永遠接觸不了太陽,但是有數不清的死亡,他的聲音仿佛也冷悠悠的,纏繞著一陣寒風,「明明我們是同一個,為什麼他們喜歡你討厭我?因為你會裝嗎?可你本來不是那樣!假的就是假的。」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被一塊寒冰堵住了喉嚨,眼裡閃了一點淚光,眼眶微微發紅,但很快眨了眨眼睛,把那寒冰吞掉了,只是語氣更冷了,冷得人渾身打顫,像水裡爬起來的一具帶著冰的浮屍的鬼魂,想找一個替身:「我不是對你有什麼意見,我不想裝,愛幹什麼幹什麼,所以被討厭,這很正常,你願意這樣子,他們願意喜歡你,我也管不著,我應該高興,可是我一看見他們在你旁邊,我就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
李百合只是平靜看著他,唇角微微勾著,像一幅掛在古蹟上的壁畫,目光憐憫慈悲,不能說他沒有感情,因為他所有的感情都在這,但也不能說他有感情,因為他給的東西,和李寒霜索要的不一樣。
「可是為什麼,」李寒霜皺著眉頭望著他,像草地上拜月的白兔,像香火前拜神的信徒,像清水畔擦刀的劊子手,眉目之中有不解,還有一點恍惚的祈求,臉上似哭似笑,聲音又輕又微弱,顫抖著問,「他們能光明正大在你身邊,我卻不行?為什麼我覺得你一點也不難過?你的眼淚在我這兒嗎?」
李寒霜閉了閉眼睛,眼淚一顆接一顆,滾了出來,像荒墳里打翻了的一地白骨,忽然笑了起來:「既然我不願意演戲也不會演戲,那我就不演戲,我已經不再演了,為什麼還得走開?為什麼接近自己還這麼困難?」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眼淚模糊了他的目光,把他的瞳孔放得很大,帶了一點細碎的光,李百合可以很清楚看見,他的瞳孔在顫抖,和他的聲音一樣。
眼淚一串一串掉下來,李寒霜的喉嚨里溢出一聲嗚咽,像只被水打濕的豹子,把頭低了下去。
李百合給他擦了眼淚,捧著他的臉,為他的悲傷感同身受皺了一下眉,但緊接著又掛起那副慈悲憐憫的笑,喃喃自語似的低聲問:「難道是因為我?
你心裡應該清楚,如果你不來找我,那就是你不想,不是我不願意,我從來愛你,因為我實在很難對我自己做什麼很過分的事,不是嗎?」
李寒霜的眼淚幾乎止不住,但他聽李百合這麼說,還是笑了,就是笑得很悽慘,不像是高興,像是魂飛魄散之前終於把仇人千刀萬剮,所以心滿意足。
他用那雙柔軟濕潤而顫抖的瞳孔,把李百合看了又看,像只瘸了腿的貓,可憐巴巴望著自己的主人,怕他走,一邊捨不得挪開目光,一邊又覺得心痛,死死抓著李百合。
他的手和他的瞳孔一樣顫抖,以至於李百合的衣服幾乎被他扯下來,但他們誰也沒在乎這個。
「你不會告訴我,」李百合眯了眯眼睛,仿佛想從李寒霜的眼睛望到他心裡,似笑非笑問,「你討厭我吧?」
李百合垂下眼去,臉上柔軟的神色逐漸消失,聲音冷得像是冬月飛雪:「如果是這樣——」
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李寒霜一時沒有回答,只是不肯鬆手,好一陣子之後,他才眨了眨眼,用一種微弱的,像是瀕死的聲音說:「我是真心希望和你永遠在一起的。」
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李百合的手背上。
李百合承認自己被燙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說:「我知道。」
李寒霜看著李百合,李百合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明白。」
李寒霜勉強笑了一下,抱住李百合,沉默了好一陣子。
之後他沒有再掉眼淚,鬆開了李百合,李百合慢吞吞換自己的衣服,瞥了他一眼,發現他坐在旁邊,正在擦臉,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