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只是沉默,沒有回答, 甚至把眼睛都垂了下去,仿佛躲在小屋子里拉下了竹簾,不肯接受屋外一絲一毫的光透進來。
說不清是煩躁還是憤怒, 或者悲涼,也有可能是在思考,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竹葉青把眼睛轉了一轉,忽然想到一個主意,試探著笑道:「你以為那個人是什麼好東西?他不過是在你面前裝一裝,你還真信了他?那他背後一定要偷笑你!你太愚蠢了!」
長生猛然彈射起來,把那竹葉青狠狠抓在手裡,冰藍色的瞳孔因為過於激動和憤恨,透出一絲鮮艷的血紅色。
他冷著臉,仿佛對之前的話充耳不聞,露出唇邊的兩顆尖銳獠牙,拽著竹葉青的脖子,挪到嘴邊,一口咬了下去。
竹葉青愣了一下,慘叫起來。
長生毫不猶豫,搖起頭撕扯,就像一隻咬中了獵物的鱷魚,恨不得在水裡翻滾三百六十圈,把獵物撕成一片一片的碎肉,讓水裡瀰漫開滿地鮮花般的血紅。
他的眼中透露出一股驚人的恨意,但這恨並不針對別人,只是針對這條竹葉青,就好像這條竹葉青,才是他真正的仇人。
他呸的一聲,往外吐出一塊碎肉和一大口的鮮血,這些東西都不是他的,是他面前這條竹葉青脖子上的。
他一隻手按在竹葉青的頭上,一隻手按在竹葉青的肩膀上,幾乎一口把竹葉青的脖子咬掉一半,又是一口下去,把另一半也從骨頭上撕扯下來,和野獸沒有什麼區別。
他發起瘋來了。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把竹葉青一口一口撕成碎片,竹葉青變成滿地的碎肉和鮮血,還有零零散散的白色的骨頭,他正要把這些東西都碾碎。
滿地的狼藉卻忽然消失不見,就好像剛才只是一個噩夢,他眨了眨眼睛,十分警惕,環顧四周,竹葉青的聲音卻又在他的腦中響起。
「你殺不了我的。」竹葉青的聲音,像是冬日裡忽然從落葉上滑下來的一塊冰,猛然鑽進衣領的空隙里,要在衣服里化成冰水。
長生打了個哆嗦,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睛,咬牙切齒,依然憤怒,依然怨恨,好像事情和剛才沒什麼不同,又好像他陷入一個無法醒來的夢魘。
他心裡不由自主想起李百合來。
不知道是記錯了人,還是希望如此,他總覺得,待在李百合身邊的時候,是很安全的,就連做夢也甜蜜美好,仿佛世界忽然變成童話,沒什麼可擔心的。
他不記得,他待在李百合身邊時,究竟有沒有做過噩夢,但他知道,他待在李百合身邊時,並不會像現在這樣,暴怒憤恨,又深深察覺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很確定自己現在更恨那條竹葉青了。
他打定主意,不要聽那條蛇的任何話。
竹葉青卻對他說:「我說的全是事實,我是在為你考慮,你對我生什麼氣,你要恨也應該恨他,你敢像對我一樣對他嗎?」
長生的怒火再一次被挑撥起來,他破口大罵說:「你這孽畜怎敢和他相比?我不許你在我面前說他的壞話!」
竹葉青哈哈大笑起來:「我不敢和他比,我不在你面前說他的壞話,可是他做過的壞事一籮筐,我就是想不說也難呢。你以為他對你好?」
長生聽得出話里的諷刺,因此只是冷笑,如數家珍,反唇相譏說:「你知道什麼?他給我取名字,收集我的眼淚,送我禮物,給我衣服穿,給我地方住,陪我玩兒,陪我說話,教導我,安慰我,誇獎我,照顧我,在乎我有沒有生病,準備藥給我吃,給我披衣服,他從來不打我,從來不罵我,幾乎不對我生氣,甚至不會對我大聲說話。天底下沒有人比他對我更好!」
竹葉青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勸說似的,嘆息著,緩緩笑道:「你還是年紀太輕,見識太少,太容易上當受騙,所以覺得他對你好。」
「胡說八道!」長生臉上那種憤怒的紅暈,一點一點消退,浮現出譏諷之色,完全不相信任何一個字,十分冷靜斥責說。
「不如這樣,」竹葉青嘻嘻笑起來,像是一個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人,拖著鮮血淋漓的內臟,正從不遠處爬過來,「你試試離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