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壞了,按下牆上的開關,仍是一片黑暗。
男孩乾脆跨過木板床和柜子之間不到半米的過道,把臨街的那扇小窗打開,就著街上的路燈和月光,勉強照亮這間狹窄的屋子。
帶著點灰塵氣的空氣從窗戶口灌進來,總算把屋子裡長久不通風的冷潮氣沖走。
破舊的老房子,隔音極差,這間閣樓小屋不但能聽見樓下店面的所有動靜,連外面街上的聲響也聽得一清二楚。
路上有車經過,樓下有人走過,有人吵架,有人唱歌,有小貓叫,這個和美麗城市分割開來的天地里,他坐在這張簡陋的凳子上,就能聽到全世界。
此刻,站在窗邊,他就聽到了汽車由遠及近停下的聲音。
深綠色的高級車,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品牌,但那豪華氣派的樣子,和這條半死不活的老街格格不入。
車就停在街對面的山下,車門打開,美麗的女人從車上下來。
明明是灰黃的世界,在她出現的那一刻,仿佛染上了嶄新的明亮色彩。
她穿著白色的裙子,長長的黑髮與雪白裙擺在夜風中一同翩然舞動,懷中捧著一束大大的玫瑰花,紅與白交織,美得不像真人,像天上月,不小心落進這個破舊世界。
男孩壓在窗框上的手緊了緊,目光也立刻亮了。他忽然轉身,三兩步從吱吱扭扭的樓梯上跑下去,想要衝出這家小小的店鋪,衝過這條老街,站在她的面前。
可是,還沒踏出店門,他的腳步又忽然停住了。
駕駛座上又下來一個男人,身材高大,相貌俊美,襯衫長褲、金絲眼鏡、奢華腕錶,無一不顯露出社會上層有錢人的身份。
這樣的人,比他這兩年見過的其他有錢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看到那個男人摟住身邊的女人,伸手撥開她被吹到臉頰前的髮絲,女人仰頭,與男人說了什麼,男人帶著她一起穿過馬路,往這邊走來。
他們看起來是那麼般配。
男孩站在斑駁的玻璃門後,看著兩道越走越近的身影,忽然覺得自己像躲在陰暗角落裡的一道影子,見不得光的影子。
「……這里以前很熱鬧的,人很多,這個點兒,應該還有夜市呢。」
女人溫柔的聲音順著夜風傳來,帶著幾分歡快和愉悅,仿佛夏日的鮮花,生機盎然。
也許是因為失望,也許是因為自卑,男孩立在原地的身軀僵了僵,然後,憑著本能後退,一下躲到牆後。
心怦怦跳個不停,帶著酸楚和苦澀,身後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仍在慢慢靠近。
「……就是現在沒什麼人了,冷清,我以前常來呢,上學的時候,總跟知怡一起,偷偷溜過來。」
女人的聲音懷著感慨,懷著溫情,想要對戀人傾吐自己的過往。
男人只是輕笑,淡淡地回答:「你們來這兒做什麼?烏煙瘴氣的,人員也混雜,不安全。」
女人靜了一下,還是輕快道:「那時候知怡陪著我呢,有時候還有其他朋友,現在也有你啊,文初。」
男人又笑了一聲,也許輕輕揉了她的長發,也許吻了她,然後無奈地嘆了一聲:「你真是讓人沒辦法。」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就隔著一道牆、一扇沒上鎖的玻璃門,男孩清晰地聽著他們之間的對話。
「這里是一家洗衣店,老闆是個很和善的阿姨,每次都幫我洗得很香很乾淨,可惜去年意外過世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女人站在門外,聲音裡帶著一縷並不掩飾的難過情緒,「那時候我跟著學院去鄉村採風了,也沒趕上來送一程。」
一牆之隔的地方,男孩的腦袋向後靠了靠,無聲地嘆息。
「咦,門怎麼沒鎖?」女人似乎有些驚訝。
腳步聲又靠近幾分,男孩垂在身側的雙手悄然攥緊。
「你還是少跟這樣的人來往,」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多了幾分不贊同,「別管他們的事,徐知怡也是,她自己在外面胡來就是了,可不能帶著你也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女人靜了一下,語調里原本的歡快與感慨收攏了許多。
「知怡是我的好朋友啊。」
男人嘆了口氣,無奈道:「我知道,不是不讓你和她來往,只是小心些——算了,反正,有什麼事,找我就行,我替你解決,好不好?」
「好吧。」女人輕聲道,「你等我一下。」
門口有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便是她又壓低了,帶著淡淡惆悵的話音。
「阿姨,我不知道你的人生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你已經過得很努力,很勇敢啦!這輩子來不及了,希望你下輩子能幸福,嗯——還有長命百歲。」
「好了,走吧。」
腳步聲和說話聲開始遠離,男孩靠在牆上,片刻後,慢慢從陰影里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