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臧六江仍是警覺地瞪著她,小姑娘揚起臉來,渾然不怕他的模樣:「我姓溫,受王爺所託,來給你醫病的。」
臧六江還是有些懷疑,野獸般粗聲粗氣地喘著,他實在難受,只能挪開手讓這個姓溫的小大夫替他療傷。
「阿牛。」
溫大夫舉著燭火大致瞧了臧六江的傷,吩咐阿牛:「把他上衣扒了,扔到床上去。阿馬,你去樓下提幾壺熱水來,別讓人跟上,就說是我要洗澡。」
兩人應聲動作起來,溫大夫便去阿牛擱下的背簍里取出幾卷捆好的布包,逐一展開,什麼銀針刀刃縫線銀剪,知道的是療傷工具,不知道的,還當要給臧六江上刑。
床邊傳來一陣沉悶的響,阿牛正要伸手去脫臧六江的衣裳,卻被他給擋開了。
阿牛當臧六江不領情,正要呵斥他兩句,便見臧六江自己解了衣衫,鄭重地包好裹在懷中的什麼東西,塞到了自己躺著的被褥之下。
「你倒小心。」
溫大夫看了一眼臧六江,見他躺在床上痛地大口喘氣,側腹刀口隨著他胸膛起伏一股一股地湧出血來,知道不能耽擱,兩道眉緊蹙著,讓阿牛給臧六江的口中塞一枚藥丸。
「這是... 什麼?」
臧六江疼地咬牙,卻不肯吞那枚藥丸,含混地想問個明白。
「提純過的麻沸散,不把你麻暈過去,你較著的這口勁能把全身的血都擠出去。」
溫大夫懶得與臧六江廢話,對阿牛招了招手,他便上前掐著臧六江的喉嚨硬是灌了碗水,那枚藥丸也順理成章地進了臧六江肚裡。
「放心。」
溫大夫見臧六江還是不肯合眼,硬挺著精神,只得出聲安撫:「你拿來的東西,我們絕對不碰,本女俠說話算話。」
「還女俠... 」臧六江到底年紀不大,被她一本正經地模樣逗笑,鬆了勁兒便覺得天旋地轉,一歪腦袋暈死過去。
「誰稀罕似的。」
見臧六江徹底暈了過去,阿牛沉不住氣,出聲申訴這個戒備心十足的病人:「若不是王爺吩咐,咱們哪會給這起子土匪治病。」
「阿牛。」溫大夫板起臉來:「你若再說這些個除了醫病之外的話,也別跟著我了。」
「屬下失言。」阿牛隻是嘴壞,性子還是純善的,溫大夫心裡清楚便不再看他,阿馬也提了熱水回來,她專注在手下的臧六江身上。
臧六江的傷有些時日了,除去側腹上的刀傷,還有不少踩踏磕碰,應是被捅倒在地後,被馬或人踩傷的。
那刀傷極深,卻精準地避開了臟器,王爺為了這齣詐死的戲碼,真是破費了一番苦心。
「阿牛,給我遞刀過來。」傷處不淨,溫大夫還得先清理創口才行,阿牛遞上工具,卻在昏暗的燭光下瞧見臧六江的手掌緊攥。
「這是什麼?」
阿馬也瞧見了,有些疑惑地看了過去,這渾身破破爛爛的人手中,竟緊握著一根竹籤。
那簽子光溜溜的,瞧不出是幹什麼用的,三人也只是好奇一瞬,便接著給臧六江處理起傷來。
大抵,是什麼不為人知的軟肋吧。
第42章
視野里是無邊無際的黑, 臧六江木頭一樣地躺著,連手指頭動一下都會牽拉著全身作痛。
臧六江從不知道自己這副身子,還會有如此無力的時候,四肢百骸似乎有蟲在蛀, 骨肉被掏了個乾淨, 只剩下一層空空的使不上力的皮。
臧六江只在小時候挨餓時有過這種感覺。
他都忘了自己那時叫什麼, 反正不叫臧六江。可能是八歲,那時他是有爹娘的,家住在有很大很大片田野的村里,地多,土卻不肥沃, 種出的莊稼也剛夠家裡幾口人填飽肚子。
那一年,村子裡招了災, 大雨接連下了幾個月, 原本長莊稼的田被水全然湮沒了,原本就長得不好的莊稼爛在了水裡,顆粒無收。
家裡沒有存糧,從野菜吃到野草,從野草吃到樹皮, 雨停了,冬天也快到了,家裡的幾口人熬成了三口。
爹娘知道這個村里不能再待, 外頭的大水淹死了不少,也餓死了不少,雨停了,水便會托著那些腐爛的屍體在村里飄蕩,久了是要出瘟疫的。
打定了主意, 爹娘便帶著他往北去了。
逃荒便是如此的,顛簸著到了一個村子,乾巴巴慘兮兮地混兩天日子,若是本村人不肯接濟,再顛簸著去下一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