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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位副將離開洛陽的半日之後,自北面的邙山之間忽然燃起了另外的一道黑煙,從北面向著洛陽傳遞出了一個信號——

北面也有敵襲!

然而因兵力分散,又是南面險情先至,此刻的洛陽城中竟已無一位站得出來的主持者。

一時之間,又有一層新的陰雲籠罩在了這片廢墟之上。

蒼天吶。

剛剛將家當搬運到洛水以北的人下意識地朝著北面看去,就瞧見在那宮牆之後徐徐升起的黑煙。因近處房屋的阻隔,那黑煙竟像是燃起在宮牆之中,依稀又是一次火燒洛陽的慘劇。

牆在燒,山在燒,天也在燒。

這場面曾經出現在祖輩的陳說中,出現在一部分人的親身經歷里,又與眼前的情景再度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對於這烈火來說,洛陽百姓的一生,都只不過是一頁單薄的紙,可以輕易地燃燒作灰燼,成為火中的一跳明光便消失不見。

明明敵軍還未殺奔到此,只是警報從北面傳來,在這壓抑到近乎無聲的場面里,就已有了一聲將發未發的啜泣。

可當先打破平靜的,竟是一隻箱子被摔砸在了河岸邊,裡面零零碎碎的東西迸濺一地,還有的滾入了河中。

「砰」的一聲後,是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

那瘦弱的婦人狠狠地瞪著地上的東西,一聲怒喝:「哭什麼!這一次將軍沒有棄城而逃,只有千人也分散在了各處關隘,明知南面有賊寇來襲,也不願我們涉險。」

「永安陛下是即將救助洛陽的明君聖主,只是還沒抵達此地,但已隨同天命和我們同在了。」

「有這些人在前做個表率,我雖只是個不識文墨的婦人也知道,為國而死……總比做個了無歸宿的人好得多!」

她一把抄起了地上的半隻犁耙,蒼白的臉上蒸騰起了一抹血色:「昨日這一方來洛陽,明日那一方來洛陽,我祖輩從晉朝換成了什麼漢趙子民,又換成了秦國的兵,再說是什麼遙歸晉朝,真是受夠了!」

她受夠這樣的日子了!

她活了四十歲,換了好幾次國籍歸屬,卻沒有一次擁有真正屬於一個人的命運。

憑什麼呢?

「不錯!」有人一抹淚痕,響應了她的聲音,「等什麼等,等到最後,不敢擅逃,不敢造反,還不是一無所有。」

這片荒蕪之地,曾經也是住有數十萬人的大都城,怎麽就到了今日這樣人人可欺的地步!

那位大應的皇帝陛下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也已讓人趕來相救,可若他們自己還長在泥中,只待外人相救,那與螻蟻又有何區別!

「北邊有敵人是吧——」一人咬著牙,從後頭的門板里抽出了一把柴刀別在腰間,「咱們洛陽的北面是有黃河的,敵軍要來襲,就得渡河。不僅要過河還要翻過邙山來!咱們是不會打仗,但總還有些力氣,想渡河的就讓他沉船,想翻山的就讓他死在山裡,是不是就是這樣簡單?」

一股說不出的精氣神忽然自渾渾噩噩的神情中升了起來。

一個聲音又從人群中傳了出來,像是要徹底將它從廢墟之中逼出來。

「四野之聲,皆有所應,那也得它先是個聲,是不是啊!」

留守於此地為數不多的荊州軍都已看呆在了當場,難以發出聲來。

或許就算他們在此時開口,也會被那突然炸響的一個個「是」字淹沒在當場。

他們先前抵達洛陽時,只見到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就覺得這是因天幕帶來的洛陽民心歸附。

但好像直到現在,他們方才看到,什麼才叫做真正的民心。

那不是百姓覺得誰能給他們帶來更好的生活,而是他們本身想要「做一個人」的吶喊,匯聚成了一股力量。

先前,他們都已為了避免發生衝突,先冒認了永安部將的身份,那現在,當這股力量向著他們的敵方發起進攻……

有人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你們守著這頭,換我們去守北面。」

「就算咱們要死在這裡,總得像個人樣,讓後頭的人知道,咱們沒本事南渡逃生,但也不是孬種!」

「……那府庫里都能翻出陳年的老谷,能不能翻出些老舊的兵器啊。」

「瞎說什麼呢,八十年前就被那叫什麼呼延的家夥搶走了吧……」

「是嗎?那也沒辦法了。」

「……」

一位年輕的荊州士卒忽然忍不住調頭看向了南方。

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不想看到那些人的背影,不敢去看那些人被天幕喚醒的勇氣,還是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眼中的猶豫。

但他覺得,眼前的這條河流好像變得比先前清澈了許多,在眼前又翻起了一個浪花。

若是它能改道向南流淌的話,應當能將此地的這些聲音都帶向建康,帶到那位永安陛下的面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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