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答道:「不,不一樣。您還有一位繼承人可用,還有宗室可用,永安卻已經為了民心,將家族棄如敝屣了。」
自斷一臂,能否斷肢重生呢?天幕上的永安做到了,天幕之下,在各方虎視眈眈的目光里,卻一切都未定呢。
拓跋圭向著裨將招了招手:「備駕,起行洛陽。」
「報——」
他停下了動作,示意外頭報信的士卒先行入帳通報,就聽到了另一個令人愕然的消息。
「應軍自孟津渡河,有一隊人馬抵達了河東地界。」
拓跋圭皺起了眉頭:「越界河東?她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
洛陽能勝,是因天時地利,但若真到了河東,局勢就大不相同了。
「不……不是進攻,我們遠遠看去,他們好像在——」
……
手持長弓的姑娘亦步亦趨地跟著前頭的那道身影,大氣也不敢出,聽著前頭冒險來到河東地界的陛下指揮著工匠,將一塊巨石落在了這裡,又讓麾下同行的文官按照她所說,預備將一行行字刻在石上。
那一行行字,是一個又一個的人名。
有她認識甚至是熟悉的,也有她不認識的。
但每一個人,都曾在先前拱衛洛陽的戰爭中,與她並肩作戰。
做完了這一切,王神愛這才回頭,頗為好笑地看著後方這姑娘頗有意思的表情,「你好像有話想問。」
「我不明白,」她舔了舔下唇,憋住了自己的緊張情緒,問道,「陛下已將陣亡士卒安葬,為何不將這塊石頭作為墓碑放在那裡呢?」
好像那裡,才是它更應該安放的位置。
偏偏陛下給出了另外的一個答案。
王神愛望著她的眼睛,認真答道:「我當然可以這樣做,可我更希望,它能發揮另外的一個意義。」
「我要讓北方的那些人知道,擋住他們腳步的,從來不是所謂的天命,不是天幕帶來的神賜之力,而是人民的力量。」
她回首望著遠處的滔滔河水,神情有一瞬變得悠遠:「我很喜歡一個詞,一個在皇權之下本不應該被提到的詞。」
「它叫,人定勝天。」
第60章 一射之地
朔風北來,愈加刺骨。
黃河水畔也更顯肅殺,正是一番百草摧折的景象。
王神愛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
四個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字。
「人定勝天……」
「對,人定勝天。」王神愛答道,「戰事上往往講求天時地利人和,將天時排在首位,天地人三才之中,也是天字在前,但我始終覺得,人定要比天命更為重要。」
「人,才是做事的主體,就像天幕之下人心各異,而非隨波逐流,這就是人定。」
「但是,不是說皇帝就是天子嗎?」年輕的姑娘發問。
洛陽的百姓已很久沒有提到過皇權,但百姓接受統治的數百年間,已經形成了一個近乎頑固的認知,那就是皇帝和百姓是不一樣的。他秉承天命而生,有上天的運道庇護,所以有的能起於微末,有的能得到天時相助,這就是天道之子。
就像眼前的這位陛下,也能得到天幕這種形式的支持,為她提供越權自立的機會,為她鋪平一部分的前路,這就是她們這些人完全無法想像的東西。
可她在此刻,竟然並不是在洛陽強化自己天命所鐘的形象,而是說出了一句「人定勝天」。
「倘若我此刻坐守建康,洛陽就能被天幕包裹,禦敵於外嗎?難道會有流星從天而降,將那姚興拓跋圭砸死,宣告天命歸屬嗎?」王神愛莞爾,問出了一個讓人也忍俊不禁的問題。
「……應該不能吧?」她們這些洛陽百姓選擇向敵軍反擊的時候,可沒敢做這麽大的夢。
「倘若我不動手弒君,親自覆滅晉朝,不手握軍權,讓無人敢動,難道司馬氏就會自己將頭顱奉上,讓我改朝換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