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愉一拍大腿,對著外間叫了一聲「好」,這才轉回來道:「我就知道,這北府軍中不是鐵板一塊。我也讓人聯繫了一個人,出自琅琊諸葛氏,名叫諸葛長民,在北府軍中當著個校尉,可惜本事不大,還有些貪鄙的毛病,難當大任。」
「那他……」
見庾鴻皺起了眉頭,王愉連忙說道:「貪婪是個好事,起碼能方便讓我們拿捏,眼下最重要的是掌握住一批人手,攥取軍權在手,只有先奪建康,後奪京口,咱們才能與各地響應的私兵聯手。再說了,他雖沒多大的分量,不是也證明了一件事嗎?這北府軍也不儘是些會聽永安辦事的愚民,更不是鐵板一塊。」
謝安謝玄等人借著庚戊土斷的影響組建北府軍時,也讓其中囊括了一部分士族子弟,到如今仍有在軍中任職的,地位還並不算太低。先前孫無終帶著北府軍響應永安調度前來建康的時候,沒將這些人給招呼上來,陛下巡幸京口的時候也將他們忽略了過去,但這並不代表著,這些人不能在必要的時候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你說的不錯,」庾鴻答道,「正是他們小瞧了這些人的作用,才讓咱們有機可乘。不過恕我直言,光有外頭的兵馬還不夠。」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王愉笑道,「我這幾日又不是光顧著欣賞歌舞,等待外面的消息,還已在建康四方城門的守軍中拉攏到了自己人,也尋到了十多位與你一般有分量有決斷的士族子弟,只待北府軍中願意聽我們辦事的向建康而來,咱們便來上一出裡應外合,即刻動手!」
庾鴻垂眸向王愉的手邊看了一眼,發覺被他坐著的軟墊之下,隱約露出了一角書頁,不像是尋常的書被看過後應當擱置的位置。
他心念一轉,連忙舉起了酒杯:「若真如此,就太好了。遲則生變,這四個字千萬莫忘!」
王愉瞭然,知道庾鴻到底為何如此心焦。
這畢竟是他父親用命換來的機會,也是他們這些人唯一能夠扭轉乾坤的機會!
他也舉起了手邊的酒杯,調侃道:「說來也巧,你聯繫上的那個將領也姓劉,說不定啊,咱們若能光復晉室,還能給他也封個劉大將軍,氣一氣什麼永安大帝和劉裕。」
「你我滿飲此杯,就當是為之後的行動壯膽了!」
庾鴻應了聲「好」,卻並未真將酒水飲下,而是借著寬袍大袖的遮掩,將它盡數傾倒在了袖中綁著的小壺之中,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有沒有這個希望將王愉灌醉,看看他那書冊之上到底寫著什麼。
卻不料,當他再往王愉那頭看去的時候,見他不知何故已是酒氣上頭、搖搖欲倒的樣子,一臉茫然地盯著面前的酒杯,「這酒……」
庾鴻心頭一驚,來不及思考,也佯裝出了和王愉大差不離的表現。
隨著對方砰的一頭栽倒,庾鴻也直接俯首抱頭倒在了桌上。
前方隔間之中的舞樂聲,將這兩聲砰響都給蓋了下去,但若有人仔細去聽的話就會意識到,那嗡嗡的交談聲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由遠及近而來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已壓得很輕,像是有人躡手躡腳行動方能發出的動靜。可對於此刻精神高度緊張的庾鴻來說,這聲音簡直再清楚不過,甚至不過須臾的時間,來人就已從他們這方雅室的後方跳了進來。
庾鴻佯裝進一步將頭歪倒,實則是將臉藉助廣袖的遮擋,微不可見地向著來人的身份偏了半分,恰好能夠眯著一雙眼睛看到那邊的畫面。
然而這一看,卻讓他猛地跳了起來。
一道刺目的閃光驟然掠過了他的視線,從來人的手中向倒下的王愉狠狠地扎去。
庾鴻想都不想,一把抄起了手邊的托盤,向著那道銀光攔了過去。
來人是真沒料到,在此地有一個倒下的人還是清醒的,連忙蹬蹬兩步後退,避免了刀尖撞上托盤的剎那發出更大的響動,引來前頭的注意。
可就是在這停頓的一瞬,舉刀之人的面容已經暴露在了庾鴻的面前。「桓夫人!」
他與王愉先前的交情不深,但既都是名門,或多或少有過在其他場合下的會面,也與王愉的夫人桓氏打過照面。
這位桓夫人本不在他們任何人的計劃之中,庾鴻也並不奇怪她的銷聲匿跡,卻沒料到她會出現在此地。
在那張臉上,傅粉都沒能遮住兩道傷痕,似是因毆打所致,可此刻的庾鴻來不及深究此事,全部的注意就已在她手中的長柄匕首之上。
「桓夫人這是何故!」庾鴻壓低了聲音喝問。
「何故?」桓夫人一刀劈來,庾鴻匆匆躲閃,仍被咄咄逼人的桓夫人一把抓住了衣領,摔向了地面。若非他倉促轉過頭去,這刀尖必然不是扎入地面,而是他的脖頸。
她咬牙凝眸,眼睛裡跳動著一道野火,「春秋之時,雍姬有所抉擇,知曉人盡夫也,我為了桓氏前途,殺我夫君又算什麼!」
她與王愉相伴多年,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家夥近日間的種種舉動,到底是要做些什麼,更不會瞧不出,王愉的立場到底是什麼。
但王愉想要拖著家族去死,成為陛下立威的標杆,她可不想。
至於眼前的庾鴻,他已因空氣里微量的迷煙而手腳發軟,雖不如酒水立竿見影,但也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抗。要怪就只能怪他,非要選一個眼瞎的盟友!
現在只能死一死了。
等到王愉死後,這居中斡旋調度的人沒了,就算她也會被外面的王愉親信砍殺,這建康之中也應當能遲一些掀起風浪才對。
桓夫人一把拔出了匕首,再度向著庾鴻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