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武王伐紂的決勝之戰就發生在此地。
行過這片原野,向北渡過淇水,距離鄴城就並不太遠了。
這當然是個很好很好的消息,因為接連有大半日的工夫,他們都已經沒有被哨探的信號纏上了,或許是劉裕的兵馬已經把他們跟丟了。
最多還有一二日,他們就能和王后以及崔浩會合到一處。
那麽眼前的一片荒涼,也就不過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而已。
「火……」
「火什麼火!」拓跋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旋即抬頭向著突然出聲的方向瞪去,「在這古戰場遺址上有鬼火,難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磷火千年不熄,僅此而已。
更何況此地埋著的,又豈止是牧野之戰中的商人骸骨,起碼百年前的五胡南侵,就在此地斬殺了不少來不及渡河的人。舉起屠刀的人里,就有他的先祖。
可回應於拓跋圭的不是士卒的重歸沉默,依然是一個顫抖的字:「火!」
前方的火!
拓跋圭心頭一跳,向前看去,也看到了一個令他永生難以忘記的場面。
晨霧未散,模糊的山巒與廢墟,都是簡單到僅剩黑白的線條,顏色也淡得像是缺了墨的一筆,可在這些淡色當中,卻忽然多出了一道重色,填塗在了大地的輪廓之上!
不,那不是一記毫無由來的顏色。
而是一行浩蕩的兵馬,宛如復甦的王者之師,向著他緩緩壓境而來,竟讓人有短暫地分不清,那到底是他仍舊沉浸在古戰場的幻覺當中,還是真有一支龐大的隊伍橫亘在了他的前方。
但有一道道驟然迸濺開來的明亮顏色,對他給出了答案。
他的士卒也沒有說錯。
是火。
不是幽藍的磷火,而是真正鮮紅熾烈的火把,一簇,又一簇地燃起在了那一抹黑沉沉的重色當中,向他昭告著一個可怕的事實。
在他們眼前出現的,是一支真正的屬於活人的隊伍!
不僅如此,拓跋圭沒有瞎,他的親隨精銳也沒有瞎,他們都可以看到,在那一支隊伍中招展的旗幡,絕不是鮮卑人的制式。
它們和劉裕的軍旗顏色相仿,卻幾乎要大上一倍。
哪怕當模糊在晨光中的時候,完全無法看清上面的字樣,這個特徵總是沒錯的!
「大王……」又一道顫聲從人群中響了起來。
此時此刻,拓跋圭已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譴責發出這個聲音的人。
因為他看到,隨著對方的向前,再向前,有越來越多清晰的細節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支絕對完整,而非倉促抵達的隊伍。
從後方用於洞察戰場局勢的巢車,到行動在前的兵車,從手執長盾的鐵甲防衛,到來去靈活的騎兵,全都已在這古戰場的土地上,向著他們行來。帶著一種凜冽而勢在必得的氣勢,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可在他們前方飄飛的旗幟上,卻又讓人看到了一筆恍若飛鳥的圖形,仿佛還有振翅的輕盈,代表著一種新生的力量。
等……等等!
拓跋圭忽然面無血色,近乎本能地向著其中一張最大的旗幟看去。
在那面巨大的旗幟,或者應該說是王旗之上,不僅飛鳥的上半截清晰可見,下方的「底盤」也跳入了他的眼帘,也讓他猛然意識到,那不是鳥類的圖騰,而是一個字。
上如飛鳥,下有一心,拼湊在一起,就是一個「應」字!
他記得的。南方崛起的嶄新的王朝,從天幕之上到天幕之下,都選擇了用同一個字,作為國號。
按照永安大帝所說,那是「四野之聲,皆有所應」,現在——
卻是他拓跋圭想要逃離窘迫處境的心聲,得到了一個,他絕不想要得到的應答。
……
他緩緩地再將目光上抬。
天光開始變得更為透亮,朝陽也自東面投來,撕開了眼前的迷霧,肆意地落在了王旗之下的戰車上。
也就是在那裡,像是有一雙眼睛,映襯著招搖的旗幟,對他發來了帝王的問候。
拓跋圭啟唇,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永安……」
她親自到了。
第114章 拓跋圭的落幕
拓跋圭面沉如水,近乎本能地握住了身側的兵刃。
哪怕這一次,他依然還沒有看到敵軍主帥的面容,他就是有一種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