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師父身上滾下去。」
「你師父已經死了,紓兒,在外面那個世間。」
「商信君」忽然開口,看著對面的人果不其然手腕劇烈一顫。
「但如今我卻站在你面前,言行舉止與從前一般無二,為什麼我就不能是真的呢。」
燕紓的動作倏然一頓。
他看著自家「師父」抬起頭,真的如從前那般,語帶調侃地悠悠笑道。
「外面那個世間已經快要沒有你的容身之所了,而這裡有你想要的一切,你為什麼就不能一直留在這裡呢?」
「你可以當這裡才是真。」
燕紓神情已一點點緩了下來。
他靜靜地盯著對面的鬚髮皆白的長者,忽然輕輕笑了一聲:「確實,一直困在這裡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他歪了歪頭,似乎真的思索了一瞬。
「我身體也好了許多,靈力、靈鞭都已恢復,甚至還有這許多人陪著我……」
燕紓的語氣似乎慢慢動搖起來,對面的「商信君」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下一秒,卻聽燕紓驀然語調一轉,聲音間帶了些許譏諷。
「只不過我說了,你們都是假的。」
「我會氣血慢慢消耗而盡,你們也不過是曇花一夢,最終全是空幻。」
他一邊說一邊指尖一點,手中的靈鞭重新灌註上靈力,但望著對面那張無數次午夜夢回間見過的面容,一時間卻遲遲沒有動手。
對面的「商信君」意識到什麼,眼眸微閃,瞭然般慢慢笑開:「捨不得,是吧?」
「其他人出去後,你還能見到……但這個養你成人、為你傾盡一切的『恩師』,卻再也回不來了。」
「你閉嘴……」
燕紓咬牙,手指死死地攥住手中的長鞭,手臂卻仿佛有千鈞重,抬不起來,也揮不出去。
——刻在骨子裡的依賴讓他無法對著對面的「師父」動手,甚至連目光都捨不得移開半步,仿佛一隻舐犢的羔羊,幾近貪婪地望著對面的人。
「若我能保你不死呢。」那人忽然開口。
「你外面的身子已經要廢了吧,即便現在出去能活一時,又還能真的活多久呢。」
那人低笑一聲:「兩年?三年?總歸不可能超過……五年。」
「若我能保證你外面肉身不壞,只是沉睡,在這夢境裡度過完整的一生……豈不是比外面那彈指過隙的時間要多上許多。」
靈鞭突然發出玉石相擊的哀鳴,燕紓下意識低下頭,這才發現鞭身不知何時幻化出一道道浸著卦象的燭火。
那些從長生殿檐角垂下的青金色符文,正順著鞭柄往他心口爬。
燕紓只覺得心口驀然一痛,夢境中的「商信君」緩緩抬起手,將取出的那一滴心頭血聚在掌心,抬手捻起盞長命燈,燈芯躍動的節奏竟與燕紓腕間脈搏重合。
「你瞧,我還能讓你『師父』替你將長命燈重新燃起,讓你不再是一個孤魂野鬼。」「商信君」低聲開口。
「兩年前的事過去便已經過去了,有什麼必要再提?你若覺得委屈,我再外面另尋個其他人替你頂了這個罪,為你洗脫冤屈。」
「你的那些師弟們……不是如今也過的很好嗎?為何要讓大家都與你一般痛苦?」
燕紓眼眸閃了閃,手中緊握的靈鞭不由自主地一點點鬆懈了幾分。
他恍惚間看著,對面的人面容又隱隱變幻,變成了「謝鏡泊」的模樣。
「而且,你還可以同我一直在一起,師兄。」
對面的人聲線一瞬變幻,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期許。
「師兄,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裡才是真實呢?」謝鏡泊慢慢開口。
「若曾經那仙魔大戰、那些過往的恩怨……全都才是一場夢呢?」
他衝著燕紓慢慢伸出手,溫熱的觸感一瞬從兩人相碰的肌膚間傳來。
燕紓怔怔地抬起頭,桃花眼間驀然落下一滴淚來,似乎已經完全被奪去了心神。
下一秒,一道凜冽的劍氣忽然從梨花園外傳來。
燕紓神情同時一瞬清明,他足尖一點,驀然向後一閃,手中的靈鞭同時一翻,那劍氣與鞭尾便同時向「謝鏡泊」甩去。
「謝鏡泊」臉色倏然一沉,狼狽地一扭身,好險不險避開這兩道靈力,咬牙望向趕來的人。
謝鏡泊一襲玄衣,長身擋在燕紓身前,與與他容貌一般無二的人靜靜對峙。
對面的燕紓神情間似乎並無半分異樣,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衝著遲來的謝鏡泊笑了一下。
另一個「謝鏡泊」愣了一下。
他神情間閃過一絲驚異,緊接著咬牙笑道:「好,好,不過是一個夢中傀儡,竟然掙脫了我的擺布,我的夢境裡竟然還能出你這個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