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脫了力,倒下。
鶯然在他身邊蹲下,像輕撫小貓般,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她觸碰不到他。
但總想做些什麼。
因為突然有些難過。
她就這樣陪著他,直至他醒來。
神殿被毀,靈光不再。
徐離陵從殘破高樓里走下。
滿地屍體已不見,但還剩下上仙的天靈骨。
他撿起。
外邊的雨停了,他走入泥濘的草地中。
就這樣一直向東,走啊,走啊。
天下了雨,他便在雨中走。
天黑了,他便在夜裡走。
他漫無目的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天涯海角。
鶯然一直跟著他,早已意識到不對勁。
倘若這是往昔之影,她不可能跟他跟出這麼遠。
她陪他走出了洞府、走出了草原、走出了樹林……走入了城鎮。
他隱匿了魔氣,披著斗篷,以兜帽遮掩著面容,也不動武,向路過的人講述著聖魔之靈的故事。
但所有人瞪著眼睛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哪裡來的瘋子,在此胡言亂語!」
「邪魔歪道竟敢對玄門大道不敬,便是殺了你也不為過!」
……
所有不願相信的、對他動武的。
來一個,他殺一個。
然後,繼續講述著。
直到城中所有人都避開他,玄修都來圍剿他,所有人都在逃命。
沒人再聽他說,也沒有人信他一個字。
他把他們都殺了。
他繼續走,向所有為他駐足的人講述。
還是沒有人信他。
直至他走入一座小城,那座城中,有他的廟。
廟中的神像,剛剛被砸毀。
他坐在廟門前,向過往之人講述著。
他的殺名,早已傳來。
在他屠殺仙人之時,徐離陵原是聖魔轉世、徐離陵原是聖魔化身等消息,早已自天霄傳下。
不僅沒人信他,也沒人再聽他的話。
有人奔逃,有人懷著赴死之心來殺他。
徐離陵也再度開殺。
小城不大,很快殺得窄窄的街市、小巷裡都是屍體。
有位老嫗抱著一名女童奔逃。
那女童哭喊著,揮舞著小手向他砸石頭,大叫:「不要殺我阿嬤,不要殺我阿嬤,你這個壞人,滾開啊!」
徐離陵停了步。
他隱於兜帽黑暗下的面容終於抬起,已經恢復漆黑的瞳眸,望著那對瑟縮的祖孫。
他問:「我為什麼不能殺她?」
女童愣住。
他道:「你可知此地為何有我的廟?」
女童懵懂。
他道:「因為這座城,是我救下的。」
那年他才六歲,同女童一般大。
小小的孩子,被仙人帶著,送上了戰場。
一人面對傾軋猖獗的魔修與妖邪結盟,一人穿梭屍山血海中,直至再無妖魔敢進犯。
那不過是十一年前的事。
老嫗似乎想起了,低下頭,靜靜地抱住女童,道:「對不起……」
徐離陵走向他們。
鶯然心頭一緊。
徐離陵經過她們身邊,沒有殺她們。
他道:「沒意思。」
她沒有鬆口氣,只覺心中漫開細密的痛。
十七歲的徐離陵,原來只想要一句對不起而已。
出了城,他不再徘徊下界,殺回徐離城,直登雲上天霄。
鶯然竟也能跟著他,上那天霄之境。
只不過,天霄之景在她眼中,卻顯得陰沉無光、荒蕪蕭瑟。
她所見,只有徐離陵的大開殺戒。
這時候鶯然終於意識到,此地為何地。
這是徐離陵的魂識。
她所見,是徐離陵此生的經歷。
魂識,乃不論何道的修士,都絕不會讓人輕易探查之地。
因魂識,藏著修士的一生所歷,乃修士最脆弱的命門之一。
強行侵入他人魂識,輕則至其痴傻,重則身死。妄圖侵入大修的魂識,就只有在其中被絞殺的份兒。
徐離陵竟不知為何,讓她入了他的魂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