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見到綺雪的笑容,他很輕地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
綺雪卻耳朵很靈地捕捉到了他的嘆息,立刻回頭問道:「怎麼了,元青,你為什麼嘆氣?我有哪裡做得不對嗎?」
他有點不安,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輕咬下唇地望著玄陽,神色有點可憐。
玄陽心裡一軟,上前摟住他的腰,溫聲言道:「沒有,阿雪,你做得很好,方才那手法術用得很漂亮,你的法力愈發精進了。」
可綺雪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嘆氣,便輕輕拉住他的衣袖:「你就告訴我吧,沒事的,我都聽你的。」
玄陽默然,良久,才低聲道:「我只是怕你受到傷害。」
他頓了頓:「我不是擔心你鬥不過那隻食人妖魔,而是擔心你心腸太軟,不懂人心叵測,你遲早會受到人心的傷害。」
類似的話綺雪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從很久以前,桑遲就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說他是只笨兔子,只懂修煉,卻不懂得人心的險惡。
謝殊也說過差不多的話,甚至連情形也是差不多的。
他們跌入古鏡後,謝殊救下了遭到食人妖魔襲擊的商隊,不過在救人前,謝殊刻意隱藏了自己妖族的形態,變成道士的模樣,這才趕了過去。
當時他不懂謝殊為什麼要這樣做,謝殊給了他類似的答案:人心叵測,如果他以妖族的面貌示人,被救下的人不一定會做出什麼舉動,或許他們不僅不會感謝他,甚至會恐懼他、傷害他,將他當成食人妖魔的同類對待。
其實綺雪不是不明白他們說的道理,但他不喜歡用惡意揣度陌生人,他願意相信大多數人都是善良的。
綺雪沒有反駁玄陽的話,只是望著老夫婦即將消失的背影,猶豫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覺得……他們不像是壞人吧?」
玄陽問:「要試試他們嗎?」
綺雪一怔:「怎麼試?」
玄陽淡淡一笑,抬手送出一道法術,為這對老夫婦製造了一場幻境。
在幻境中,他們看到「綺雪」在殺死妖魔後,因為法力耗盡,暈倒在地,變回了原形。
不過幻境中「綺雪」的原形不是兔團的模樣,而是一頭模樣怪異的妖魔,看起來甚是可怖。
老夫婦這才知道救下他們的「仙子」其實也是一頭妖魔,片刻的猶豫後,他的神色忽然變得猙獰起來,高高地掄起鋤頭,將妖魔的腦袋砸得稀巴爛,確認它死透了,立刻拽著妻子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即便是救命之恩,也無法抹去他們對妖魔和死亡的恐懼。
「……」
綺雪說不出話,只是默默地看著。
玄陽淡聲道:「你瞧,阿雪,這就是人類,這就是他們的本性。」
「你愛他們,他們卻恨著你;你對他們好,他們卻對你恩將仇報。所有的殺意和惡意,都只有一個理由:你是妖魔,你不是他們的同類。」
他俯身捧住綺雪的面頰,注視著他的雙眸:「別對人類心軟,阿雪,你對他們的友愛和同情毫無意義。」
「如果今日遭遇殺身之禍的是一隻孱弱的小妖,你覺得會有幾個人類同情妖族?他們不會同情它的,如果它死了,這些人只會拍手稱快。」
綺雪心裡悶悶的,很想反駁玄陽,不是這樣的,人族也分好人和壞人,就像當年陛下救下了重傷的他,陛下就是很善良的人類。
可他不得不承認,看到那對老夫婦在幻境中的選擇,他心裡其實挺難受的。
雖然哪怕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救人,可他會忍不住去假想,倘若他是以兔團的模樣救下他們,他們會是什麼反應呢?是害怕,是厭惡,還是像幻境裡那樣準備打死他?
玄陽看穿他心中所想,說道:「你該承認,像賀蘭寂那樣的人是少數,他們不足以代表芸芸眾生,更不足以代表人性的惡。」
「阿雪,你應當記住,你是妖族的神靈,你的責任是庇佑妖族,而非人類。我希望你不要將你的善念留給人類,而是應該多留給你的同族,你說好不好?」
在綺雪迷茫的注視中,玄陽抱住他,面露清淺的微笑,卻絲毫不掩飾從眼眸中流出的惡意,似蛇的毒汁,陰冷,粘稠,滑膩。
自從被衛淮殺死過一次,他就越來越控制不住膨脹的惡念,每時每刻,心中所想,都是殺光全天下的人,甚至是全天下的妖族。
他們死不足惜,全都該死、全都要死。
……除了阿雪。
只有他的阿雪是不一樣的。
他的低語和擁抱似飄渺的霧氣,縈繞著綺雪,又似蟒蛇纏身,無法掙脫,令他一點點地窒息和沉淪。
「我想你說得對,元青……」
綺雪有點動搖了,良久,他輕輕地回應玄陽:「我會試著照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