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急雨來得突兀, 依稀間能夠感受到混沌的力量,是由洞淵神靈極其糟糕的情緒所引發而出的。
雨水漸漸澆滅了結界之外的烈火。
在滂沱大雨中,無數燒焦的屍骸林立遍布,如可怖的血肉森林,被雨水沖刷得轟然坍塌。
道士們施展法決,在焦屍叢林開闢出一條道路,護送賀蘭寂和姬玉衡來到山口。
與此同時, 由謝殊所化的銀龍垂眸向下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招搖的、美艷的火紅身影。
他們終於再次見到了綺雪。
隔著結界,坐在輪車上的賀蘭寂背脊驟然繃緊, 卻不僅是極度的喜悅。
無數龐雜的感情紛至沓來,匯聚成洪流,澎湃地沖刷著他的內心, 令他的身體發麻發酸,從尾椎骨升起酸楚的戰慄。
賀蘭寂放輕呼吸, 眼眸一瞬不眨地望著綺雪,似乎生怕下一刻他就會消失。
似是感覺到他的注視,綺雪回眸望了過去,正好對上了賀蘭寂的目光。
四目相對, 萬籟俱寂。
仿佛天地之間的時光停止了流轉,萬物黯淡無光,他們眼中只剩下了彼此。
「陛……」
綺雪張了張雙唇,眸中的寒色悄然退去,如若美麗而冰冷的神像活了過來, 神態變得鮮妍靈動,嗓音顫動地喚道:「陛下!陛下!」
「……」
賀蘭寂望著他,眼眶微紅,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有結界相隔,綺雪聽不見他的聲音,可只要看到口型,他就知道賀蘭寂說了什麼。
——圓圓。
他的陛下,正在呼喚他,呼喚他回到他的身邊。
綺雪倏然轉身,沒有遲疑,沒有留戀,不顧一切地向賀蘭寂飛跑過去。
他的身姿是那麼纖細、那麼輕盈,嫁衣的後擺隨風飛揚,似艷麗的羽翼,似流動的鮮血,他也如活潑輕靈的小鳥,急於回到思念已久的溫巢,與自己的愛侶交頸依偎。
可是很快地,玄陽從他身後追了上來,先是扣住他的手腕,又將他攔腰抱起,手臂如鋼鐵般禁錮著他的腰肢:「不准去。」
「你敢去,我現在就殺了賀蘭寂、殺光他們,你只能和他們的屍體團聚。」
他在綺雪的耳邊低聲說道,胸腔中翻滾的妒恨如污濁的泥沼,自他囈語般的呢喃流露出驚人的惡念。
他抬起另一隻手,指節輕緩地摩挲著綺雪光滑的肌膚:「阿雪,你說我的真心不名一文,你不想要,可如果我不愛你,我便不會顧忌你的感受,如今他們早就都是死人了。」
「你不想要我的愛嗎,阿雪,你不想他們活著?」
「回答我,阿雪!」
玄陽將綺雪的身體翻轉過來,逼著他和自己對視,冰冷的雙眸中浮現出病態的瘋狂:「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想不要我的愛嗎?你想讓他們全都死嗎?!」
「你問我是怎麼想的?」綺雪抹著被玄陽觸碰過的地方,嫌惡至極地說道,「洞淵,你真讓我感到噁心。」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在用這些花言巧語矇騙我,難道我是先背叛了誓言嗎?」
「我明明願意嫁給你、願意和你共度餘生,你卻還是不肯放過七郎他們,一定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所以你不會放過他們的,哪怕我現在向你妥協,你以後還是會殺了他們,你不會看在我的情面上放過他們一馬,你只會為你自己考慮,滿足你自己的私慾。」
「承認吧,洞淵,你最愛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我不需要你的愛,你還是把你可憐的愛留給自己吧,我不會再受你威脅了。」
綺雪厭惡地推開玄陽,玄陽踉蹌著後退半步,瘋狂的神情中溢出痛苦之色,綺雪說的每個字都猶如一把利劍,不斷地插在他的心上,痛到像是連神魂都要被剖開了。
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在發抖,連同聲音也一併顫動著:「你當真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他們?」
「說實話,我怕。」
綺雪的語氣很平靜,從如雲的髮髻間抽出一根金簪,將銳利的尖端抵在自己的咽喉上:「所以你呢,洞淵,你怕我死嗎?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威脅你嗎?」
「只要他們中有任何一個人遭遇了不測,我就會用這根簪子刺穿我的喉嚨。」
「你沒有機會攔下我,因為現在我和你一樣,都擁有神力。雖然我殺不了你,但你也休想阻攔我自殺,怎麼樣,洞淵,你要試一試嗎?」
玄陽臉色驟變,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奪下綺雪的簪子:「別這樣,阿雪,別傷害你自己。」
但先他一步,綺雪刺破了自己的脖頸,鮮血流淌出來,順著雪白的脖頸蜿蜒而下,腥紅得刺目:「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