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熾一身緋紅羅袍走出獄門,拿了張帕子,正心不在焉擦拭臉上和頸部的鮮血。
和時書對上視線:「天氣太熱,睡不著覺過來的?」
時書:「他剛才說,你是什麼替死鬼,出頭鳥,怎麼理解?」
謝無熾穿著那身官服清正端雅,但這滿手的鮮血,將手放到金盆里洗著,側過臉時喉結滾動,虛虛地散下目光。
眼神似乎變得灼熱。
謝無熾:「這次巡查大景境內新政,是『雙死結局』。」
他洗完了手,和時書一起走出牢獄。
時書不解:「雙死?」
謝無熾:「新政均田賦,皇帝想與官員爭利,只有兩種結果。新政不成,我被皇帝殺死。新政若成,我被朝廷百官參死。」
時書猛地停下腳步,心中波瀾起伏:「怎麼會這樣?這明明是好事。」
「只有利益永恆,官員也會跟皇帝爭利,互相制衡。」謝無熾道,「你我現在一無所傍,只是入局的一枚棋子,替人增加勝算。要成為執棋之人還有一段路要走,直到有勢可借。」
時書心裡漣漪不斷,盛夏的燥熱在剛才的暴雨後復來,牢門外的空氣悶熱不堪。
時書:「為什麼?!」
可若是讓時書說出真正的為什麼,為什麼謝無熾成為這局勢中的漂浮不定的舟,抑或是官員何其貪婪自私,皇帝何其暴戾無道,又或者是這大景的青天,讓時書覺得無比壓抑,只想問出這三個字。
謝無熾:「新政,可沒那麼容易就能施行天下。既與官員這個階級爭奪了利益,新政如果成功,還和朝廷里的當權派產生了挑戰。所以,除了真正為國為民的人,不會有官員希望新政成功。」
時書胸口的熱血在叫囂,看他:「所以你夾在中間,會受到諸多阻撓嗎?」
「對,你也看見了,我們剛來潛安堵路的強盜,就是第一刀。第一刀不成,這又來了第二刀。」
時書一怔,想起了方才在路上,謝無熾看見莊園稻草不曾收割時,說過的話。
他們背後,有差役拿燈籠遠遠地跟著,謝無熾揮了揮手,叫他們離去。
「第一刀尚好,只要我一個人的命。第二刀,卻要用數十萬人接下來活路,來殺人。拖延割稻讓稻穀爛在田裡,數十萬莊民沒了口糧和生路,只要激起民變害死百姓,他們就能以這個明目叫停新政,殺我,殺新政派所有人。」
時書實在是啞口無言:「那可是幾十萬人的生路。」
院子裡空無一人,時書的心裡也一片寂靜:「你能解決嗎?」
「暴雨馬上來了,趕在雨季之前督促收割掉稻穀曬乾,百姓下一年的口糧才有保障。但現在富戶以查田的名義,拒不收割,反把責任推諉給新政,當務之急是逼著他們收稻子。如果能限時收割完,就能解決。」
時書聲音發抖:「你打算怎麼辦?」
謝無熾:「先禮後兵。天亮了我挨戶拜訪,但找他們的錯處絕不能停。實在不行,就抄了他們的家,把田充公,讓軍隊的人來割!」
時書這時候才發現,在遇到心性惡毒殘忍至極的人面前,只有比他更剛硬的人能制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