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徐久見慣了各式各樣的死法,槍斃處決都算一種難得的仁慈。按照實驗室的價值觀,生命是財產,是貨幣,更是免費優質的消耗材料。那些犯了大錯的低級員工,通常會被各個項目組瘋狂搶奪歸屬權,然後死得極具創意。
更要命的是,耗材的死亡時間完全可以被拉長到恐怖的幾個月,甚至是幾年。
有時候,徐久自己也會想,是不是因為看多了這些事,自己才對「身不由己」的現實如此恐懼,以至於做夢都想得到一個快速、無痛的死亡結局?
「喂,」他笑起來,半蹲下身體,讓視線與小水母齊平,「跟你商量個事,好不好?」
小水母:「?」
徐久真心實意地說:「我養你吧。」
小水母歪了歪頭。
「反正你長得快,我養你。作為交換的條件,等你長大了,就把我一下吃掉,怎麼樣?」
小水母吧嗒著嘴巴——應該是嘴巴的部分,面對自己,徐久感覺到它似乎有些茫然。
但是管他呢,徐久就當它同意了。
「那就這麼決定啦!」他站起來,露出了很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陽光開朗的大大笑臉。
日子委實是有奔頭了!想想就讓人心裡快活。
他喜氣洋洋地瞧著面前的小怪物,突然想起什麼,又蹲下去。
「對啊,你還沒有名字呢,」徐久皺著眉,端詳著眼前的水母,「老『喂喂餵』地叫你,也不是個辦法……」
他思索一陣,眼前一亮:「有了!」
徐久舉起自己的工牌,認真地對小水母說:「我高中都沒上完,沒什麼文化,給你取不了什麼好名字。」
說到這兒,他難為情地笑了笑:「這樣,我把我的工號分給你吧!六號,從今天起,你就叫六號,跟我一樣。」
小水母——或者說六號,在桌上趴著,像只鼓鼓的小青蛙,半晌過去,對著徐久吐了個泡泡。
作者有話說:
徐久:*揮舞拖把,想要再抽打十八個人的臉,但是失敗,因為所有人都避開了這裡*怎麼!我失敗的,不自由的人生,難道就沒有辦法結束這一切嗎!*哭了*
小水母:*偷偷吃掉所有的蛋白棒,並且快速膨脹,像一個發酵中的麵包*
徐久:*發現新大陸,不哭了*啊,這就是我需要的!你要多多地吃,然後長成房子那麼大,這樣就可以托著我飛出這裡了!
第5章 愚人一無所有(五)
徐久心滿意足,仿佛解決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人生大事,懶洋洋地向椅子上倒去。
可惜得意忘形,倒到一半,又不小心撞到手腕,疼得他臉蛋扭曲,差點大喊大叫起來。
「哎我去……!」徐久的臉色青了再白,又怕大半夜地把左右隔壁吵醒,舉報到主管那裡,只得咬牙忍著,在椅子上齜牙咧嘴地翻滾了好一陣。
緩過勁來,他小心翼翼地解開髒兮兮的紗布,鼓起勇氣,瞄了眼手腕上的傷口。
不看便罷,看過之後,徐久的臉一下縮得像個大苦瓜。
——潰爛的地方早就化膿了,最深的地方幾乎可以看見骨頭,而創傷邊緣甚至冒起一圈亮晶晶的火泡,連帶著手背上都是一片高高腫起的紅紫色。
慘不忍睹之處,豈是言語能形容的?
我怎麼還沒死?
徐久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左手,爛得最嚴重的地方都疼得麻木了,他拿碘伏棉球擦去那些橫流的膿水時,居然沒什麼感覺。
消過一遍毒,他滿身是汗,坐在地上喘氣,一回頭,發現小水母還待在桌子上,靜靜地朝著他的方向。
「怎麼啦,六號?」他勉強笑一笑,「看什麼?還不是你給害的……」
小水母沒反應,徐久也不能判斷它到底聽懂沒有,然而倏忽之間,六號從桌子上彈射起步,像一個鬼魅,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小幽靈,隔著兩三米的距離,瞬時大跳到了徐久的膝蓋上!
速度之快,早已超越了肉眼能夠辨認的極限,等徐久反應過來,身上都嚇涼了。
他不知道這小怪物想幹什麼,但就在方才那一刻,徐久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一件事:假如它真想殺掉他,他是不可能反抗,也沒有機會反抗的。
水母的身軀緊貼著他的工裝褲,徐久的心頭也像墜著塊沉甸甸的冰。
他緊張地咽了咽喉嚨,小水母沒有眼睛,最起碼徐久看不到它的眼睛長在哪裡,但這個時候,他明顯感覺得到,這個傢伙正在「打量」他,而且是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