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他一見那些金燦燦,黃澄澄的果實,過量分泌的唾液就叫下巴發酸了,「天老爺,我都多少年沒吃過橘子了!」
他捧著一顆橘子,貪婪地聞著果香,只覺得神清氣爽。
看到他這麼歡欣雀躍的樣子,六號也跟著咧開嘴,露出一個波浪形的笑容。
「吃,」它說,「吃。」
徐久歡喜地瞧著柑橘,慢慢地猶豫了。
「不行啊,」他望著六號,「橘子味道太大了,留在手上,會被人聞到的。」
這是實話,不只清潔工,低級員工的鼻子都比狗還靈,常年吃慣了寡淡無味的餐食,同伴身上但凡帶股別的味兒,一下就能分辨出來。徐久也有這個本事。
六號說:「給你剝,怕什麼。」
說著,它弓下身體,貼著徐久的後背,用口腕輕柔地合住一枚柑橘。輕微的分解聲中,果皮飛速溶化,剩下一圓完好無損的果肉,就安然放置在它色澤綺麗的光滑表皮上。
當天夜裡,徐久吃了鮮甜的橘子,試探性地嘗了鹹鹹的冷切火腿,奶酪球就像奶味的橡皮擦……不好吃,但很新奇,他喜歡可以品嘗新事物的感覺,鴿子肉餡餅的味道非常棒,美味極了,六號還教他用手指餅乾蘸融化的巧克力,因為「那些人類,是這麼食用的」。
房間狹小而簡陋,隔音更是差勁,稱得上家徒四壁。裸露著管道的天花板上,懸著簡筆畫一樣的吊燈,晚上斷了電,只有微弱的應急冷光照耀著地面。
但就在這裡,在這片寒冷的冰原,以及比冰原更加寒冷的牢籠當中,他和六號擠擠挨挨地堆在一塊——六號盤在地上,他坐在六號身上——偷偷地分享著不屬於他們的豐富食物。
他們必須輕聲輕氣,每說一句話,交換一個意見,或者發出一聲快樂的笑,都得隱秘地湊近對方的耳朵,以免這些動響傳到左右兩邊的寢室。
好像做夢一樣,徐久頭暈目眩,不能言語。
這樣的景象,他也只在夢裡幻想過。
他短暫又漫長的學生時代,幾乎成為了奠定他一生形狀的基石。上學的時候,學生之間最常見的慶祝活動就是生日聚會,對那些特別聰穎的弟子,教師們總是無窮無盡地優待他們。優秀的學生可以在生日那天大張旗鼓地挑選半個傍晚,作為慶賀的獎勵,教師也會向年級長打報告,調用一筆小小的經費,為這些尖子生購買禮物,彩帶和生日蛋糕。
在聚會上,燭光映照著派對主角的面龐,暈染出幸福的紅光,老師和朋友們則簇擁在主角身邊,為他大聲唱起生日歌,戴上五顏六色的尖帽,再用彩紙、掌聲與讚美為他加冕……徐久這樣的NPC只有在角落裡艷羨地旁觀,成為主角閃耀青春里的小小註腳。
我以後會有這樣的機會嗎?他曾經問過自己,不再孤單,卑微,無人看見——我以後也會有許許多多的朋友,可以讓我和他們擁抱,歡笑,一塊慶祝生日嗎?
現在這個願望真的實現了,只是與他曾經的設想略有出入:他沒有許多朋友,只有一個朋友,他的這個朋友也不是人,而是危險的食人異種,畸變的水母怪物……是塵世中的魔鬼。
並且,他早就忘記了自己的生日是哪月哪天。
「我比主角更幸運……」徐久自言自語地笑道,幸福得眼眶都濕潤了,「我的朋友,比主角的朋友更好。」
六號低頭,詫異地注視母體,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產生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它唯有用力抱住人類的身體,以表安慰。
但是,朋友……?
難道母體認為,我是他的「朋友」嗎?
在人類的定義中,朋友即為彼此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夥伴。這樣的「朋友」,過去的六號是不可能擁有的,它這一族都是獨行者。那麼,這個定義可以準確概括母體與它的關係嗎?
六號思索半晌,還是在心中表示否定。
嗯……並不十分準確。
它困惑地撓撓頭。
這個問題的答案,還得再找。
·
第二天清晨,徐久花了雙倍的時間漱口,洗臉,確保身上沒有一絲多餘的味道。他必須要表現得像一個弱不禁風,餓了近十個小時的可憐蟲,上級們得到了反饋,才會心滿意足地放過他,莫比烏斯最不需要的就是硬骨頭。
「麻煩,」六號在他耳邊嘀咕,「消除氣味,我幫忙。」
「你幫忙?你能怎麼幫忙?」徐久問。
在他背後,六號的身體居中開裂,發出淋漓的水聲。
它綻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足以把徐久從頭到腳地容納到裡頭。鈷藍色的觸鬚拉出交錯縱橫的細絲,露出一直延伸至內部深處的,膠質的粘膩肉芽,它們猶如成千上萬枚交錯叢生的臼齒,正摩擦著蠕動。
徐久:「……」
「吃進去,」六號天真地提議,而且帶著一種非常奇怪的,渴望的語氣,「吸一吸,再吐出來。沒有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