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博士一字一句,放緩了語速,十分具有壓迫感。
徐久沉默片刻。
要說嗎?
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讓六號能找到這裡。
「……在重建實驗樓的那天晚上,」徐久說,「我遇到了他。」
「你遇到了它,」博士說,「然後呢,你被脅迫了嗎?被蠱惑了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已經過夠了居於人下的日子,想利用實驗體占領極地站,利用它獲取更大的利益?」
徐久盯著他,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於是他張了張嘴,真的就露出了一絲微笑。
博士高高在上,像打量某種會說話的猴子一樣看著他,他也好奇地端詳這位高權重的博士,如果沒有六號,這應該是他這輩子無緣得見的大人物。
「這些都不是我的打算。」徐久說,他笑得更加開懷。
「可能真的是太寂寞了吧?我養著他,是把他當朋友來看待的。」
他說完這句話,滿場只剩一片死寂。
所有人瞧他的眼神,都仿佛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尤恩愣愣地盯著他,重複道:「朋友。」
「朋友。」徐久篤定地點頭。
防護面罩下,博士的嘴角痙攣、擰動。他盯著徐久,眼神急劇變化,驀地,他縱身撲過去,一拳砸在徐久臉上!
「朋友!」他的雙眼熊熊燃燒,儘是暴怒的火光,用力抓住徐久結冰的衣領,「朋友!你這個愚蠢的、愚蠢的……!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你知不知道它有多危險!它不僅吃人,這顆星球上的所有活物它都吃,它擬合DNA的能力,可以讓它取代地球上任意的生態位,哪怕是人類本身!朋友?朋友!你蠢得無可救藥了!」
哪怕徐久正值青年,並且被繁重的工作鍛鍊出了一把力氣,然而面對這個瀕臨瘋狂的老人,他仍然沒能在第一時間躲開對方的攻擊,嘴角立刻破損腫脹。
「你是怎麼在它手上活下來的?」博士磨牙鑿齒,幾乎睜裂眼角,「你用什麼條件才換取了一線生機?!」
徐久咳了兩聲,齒縫裡鮮血溢流,居然還是笑著的:「我養大了它,什麼都不用換。」
「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博士充耳不聞,魔怔了一般繼續追問,「你是它的什麼?僕從?奴隸?附屬品?獵物?共生者?還是說嚮導?你是引著它毀滅世界的嚮導,對不對?!」
徐久被他晃得頭暈腦脹,終於抓住機會,一把推開了這個瘋狂的老人。
「我說了是朋友!」他喊道,「告訴你,你又不信。」
尤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身後的研究員趕緊扶起他,又被他狠狠推開。
「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博士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聲音嘶啞,眼神疲憊。「你根本不知道你放縱了什麼。」
「這是最接近永恆的生物,它以人類為食,並且致力於占據我們的世界,它會吸取人的記憶,模擬人的樣貌,取代人的地位……對它而言,人類創造出的輝煌文明不值一提,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是不需要的累贅。父母對子女的感情,妻子對丈夫的感情,朋友對朋友的感情……一切的愛和恨,溫情和牽絆,在進化的冰冷天梯面前,都會淪為霧氣一樣虛無脆弱的東西。」
「你不害怕嗎?」老人失望地看著他,「看它吃掉你的同胞,吃掉昨天還在和你說話,談笑的人,接著偽裝成他們的樣子,去吃掉更多的人……你不慚愧嗎?你也是劊子手啊,你也是間接害死他們的殺人犯!」
這一刻,所有人都用憎惡的,痛恨的眼神注視徐久。
老人不再控訴,他對著徐久,低聲下氣地哀求:「我求求你,倘若你和它的關係當真這麼親近,就請你告訴我吧,它的弱點到底是什麼?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然而面對這些聲討,徐久依然是笑著的,他說:「我不知道。」
博士勃然大怒:「你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