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曦進進出出,又換了三桶雪。
照理來說,大荒的落雪乃是冬神的遺澤,神人尚只能勉強承受它刺骨的冰寒,可這些象徵玄冥的落雪卻不能解除這妖族少年身上的燒熱,又是為什麼呢?
巫曦皺著眉頭,擦到後背的時候,他摸到了少年的翅膀根部,忽然「啊」地驚呼。
先前天色已晚,加上後背的被羽太濃密,他居然沒有發現,這少年的左羽翼遭受過十分嚴重的撞擊,肱骨和尺骨都已經彎折得扭曲了。
「哎呀!」雖然受傷的不是自己,巫曦還是吃疼地皺起臉,「這可怎麼辦?」
當務之急,唯有把人先翻過來,不能再壓著骨折的地方了。
巫曦給少年翻了個身,讓他正面朝下,再往額頭上墊一塊冰涼窗簾,把完好的右羽翼收攏起來,受傷的翅膀則輕柔地搭在床上,連著豐密的一大捧尾羽都支棱到上頭。
他正在整理那些羽毛,手腕忽然一緊,就像被烙鐵燙了一下,將他驚得一跳。
巫曦低頭一看,少年猶如猛禽利爪的手掌,正牢牢扣在他的腕子上,對方側著頭,半睜開一隻混沌無光的暗金色眼瞳,啞聲道:「你……」
「你生病了,」巫曦平復下撲通直跳的心臟,安慰地摸摸他的頭頂,「我照顧你,不要怕。」
少年的眉眼忽地輕輕一動,他失神地睜大了眼睛,仿佛要竭力看清巫曦的樣貌,但下一秒,他失敗了。
因為巫曦很快用單手拿起另一塊冰涼窗簾,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好好休息,這樣才能快快降溫!」
儘管他自己也是才十四歲的孩子,此刻裝起醫生,充滿威嚴地叮囑另一個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倒是十分輕車熟路。
少年頑固地拽著他,執意不肯鬆手,好在他的鉤爪鋒利彎曲,而巫曦的手腕卻纖細,稍微一扭,就掙脫出來了。
「病人就要乖乖聽話……」巫曦絮絮叨叨的,流落大荒已經月余,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其他人毫無敵意地搭話,因此一點也不覺得睏倦,只覺得開懷,「喏,給你梳梳毛!」
說著,他以指為梳,打理好翅膀上亂七八糟,旁逸斜出的飛羽,將它們挨個排列整齊,再把揉成一團的尾羽捋順成光滑整潔的狀態。等他做完這一切,少年又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巫曦放鬆下來,大大地打個哈欠,他自己也累得夠嗆,但還是強撐著再換了一次冰鎮的敷布,才謹慎地避開受傷的翅膀,鑽到翅膀展開的濃密厚羽下面,疲倦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巫曦的肚子咕咕叫。
他揉著眼睛,全身被羽絨圍得暖乎乎的,轉頭一探,少年額頭上,身上的敷布俱烤得干透了。
「啊!」
巫曦跳起來,快快地提著桶出去打雪。
連日風雪呼嘯,不復晴天時的溫和平緩,他一推門,又被狂風給頂回來,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跨到床邊拿起毛毯給自己圍上。
巫曦出去一趟,回來時眉毛、頭髮上全是雪。他隨便抹掉,先給少年換布降溫,忙完一圈,再開始張羅今天的飯。
因為要遷就病人,巫曦今天吃得清淡。他煮了薯蕷湯,前些日子,因為身後這隻黑孔雀從天而降引發的大規模化雪,原先被深埋在雪裡的東西都暴露了出來,他趁亂在附近好一頓尋摸,倒是拾了好些霜翰鳥掩在冰雪中的蛋,這頓也一起打進去。
「托你的福,這兩天我們有蛋吃啦!」巫曦快活地說,「也給你嘗嘗我的手藝……」
他停頓一下,想起之前在王宮的富裕生活,忍不住感慨:「不過,這裡沒什麼調料炊具,頂多就是煮啊,蒸啊的,也不算我真正的本事。你吃了,若覺得不好,可不要小瞧我呀。」
他自說自話,說完了又自己先哈哈笑,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薯蕷蛋湯熬出鍋,盛在瓷碗裡。
巫曦把人費勁兒地攙扶起來,家裡只有一把勺子,他也大方地讓給客人:「你用我的勺子吃吧!給你擦乾淨,別嫌棄,這兒比不得王宮。」
他吹涼蛋湯,給少年餵了兩口,好在病患雖然高燒不退,意識昏沉,聞見了食物的香氣,好歹還能張個嘴。
巫曦也是小孩子心性,見自個兒伸一下勺子,對方就張一下嘴,咽一下喉嚨,頓時覺得十分有趣,手上不停地填了大半碗進去。直到病患不再張嘴,方覺得自己是個熱情周到的主人,沒有把客人餓到。
「好!剩下的我吃!」
他一口氣把剩下的蛋湯倒進嘴裡,又蹲在地上吃了半鍋。
索性天色還早,外頭風聲和雪聲大得嚇人,他給人擦了嘴,再原樣扶著躺下,重新貼好敷布,自己則閒得團團轉。
做點什麼好呢……
巫曦實在無聊,於是搬過小板凳,點上羊油燈,摸出塊粗糙的木頭,坐在燈光旁,聚精會神地雕琢木塊,試圖按照自己的心意,改變它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