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曜宮不會出手的,」孔宴秋搖頭道,「他們自覺犯下的殺業太重,如今毒龍剛剛繁衍出氣候,他們必定對此視而不見,繼續緊閉門扉,做他們的縮頭烏龜。」
「明明那些毒龍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巫曦遲疑道,「那個俱時協羅口口聲聲,說它父親喜歡活剖小兒心肝,我不覺得讓它們活著是件好事。」
孔宴秋嘆了口氣,輕聲道:「是的,你說的沒錯。毒龍為禍大荒,戕害生靈,可金曜宮孔雀剿滅它們,難道是為了主持正義嗎?恰恰相反,他們屠殺毒龍,不過是為了一己口腹私慾——就像今天的我一樣。」
他露出苦澀的神情:「說到底,我和他們也並無不同……」
「不啊!你怎麼會和他們一樣呢?」巫曦立刻反駁,「你有我,這就是你和他們最大的不同之處啦!」
他說得理直氣壯,溫泉間白霧瀰漫,孔宴秋不禁一愣,而後微笑著應和:「是是,殿下高瞻遠矚,我是萬萬想不到這一層的。」
「略——」巫曦沖他吐舌頭,「我才不是什麼『殿下』呢!」
他用腳趾頭踩著泉水,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不過,聽你這麼一說,那個俱時龍王既然能從那麼多孔雀手底下……嘴底下逃出生天,必定很有手段,它……它肯定會知道我們幹的事,對不對?」
孔宴秋垂下眼睛,半晌,他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按常理來看,我是孔雀,是毒龍避之不及的天敵,它們應該不敢找來報復;可從感性上講,俱時協羅是龍王的大兒子,又被它父親養得如此壯碩肥美,受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巫曦:「等一下,受重視程度不是這麼算的吧。」
孔宴秋沉思片刻,道:「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可。」
在內心裡,他已經打定主意,只要毒龍危及到巫曦的安全,他便立刻帶著神人撤回業摩宮。儘管他實在不想回到那裡,但只要巫曦是安全的,自己就可以安心下來,慢慢地著手收拾那些毒龍。
「唉,也只能這樣啦。」巫曦嘆口氣,很快的,他的眉目便舒展開來,仿佛沒有什麼愁緒,能在他光潔的眉宇間停留太長時間,「反正他們要來就來,我倒不是很擔心,大不了我們就跑嘛,守生開著,他們破壞不了屋子,我們隨便飛到哪個地方去,它們還能追得上我們嗎?」
孔宴秋口角含笑,認真地說:「你說得很對,咱們就該這麼辦。」
深夜裡,巫曦身上纏著一條毛巾,和濕漉漉的孔宴秋坐在岸邊。他們點燃一盞青玉小燈,再你一個,我一個地分享溫泉蛋。
燈火將四周照得明亮而溫馨,映著天上飄落的雨絲,他們則把腿放進熱泉當中,一邊閒適自在地踢著水玩,一邊吃熱騰騰的流心溫泉蛋,簡直舒服得沒邊兒了。
夜更深了,他們也不打算回去。這一次,兩人做足準備,將一疊厚厚的獸皮褥子帶來這裡,在山岩下面鋪成小床,再支起樹幹,往上面籠一層迷濛的紗帳,這便是一頂野營的帳篷了。
巫曦絞乾濕漉漉的頭髮,換上睡衣,鑽到又軟又厚的暖和獸皮上面,招呼孔宴秋:「快來躺下啦。」
於是,孔宴秋也甩干羽毛上的水珠,掀開紗帳鑽進來。
巫曦調小了靈火,讓燈光變得如月色般朦朧。他笑嘻嘻地躺在孔雀翅膀下面,夜晚靜謐安寧,不遠處,熱泉汩汩地發出些玲瓏清脆的水聲。
「真好呀,」巫曦嘆氣,「躺在這裡,好像世界上所有的煩惱都離我而去了。嗯……雖然我也沒什麼煩惱就是了。」
這麼好,你還想家嗎?
聽見他這麼說,孔宴秋的腦袋裡瞬間蹦出這個試探的問題。
不,不能這麼直白。應該說,你還想回長留嗎?既然你的父親不喜歡你,那裡又少有對你好的人,不如就跟我一直在一起,我會和你分享我擁有的一切事物……
不不不,這麼說也不妥當……
孔宴秋的腦子裡來迴轉著亂七八糟的紛雜念頭,巫曦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便問:「怎麼了?」
「我,」孔宴秋張了張嘴,「我在想一件事。」
「一件事,什麼事?」
孔宴秋遲疑半晌,還是選擇委婉地切入話題:「今天,你不是看到了一些長留的孩子……」
「哦,那個呀,」他還在那邊想方設法地含蓄,巫曦快人快語,已經挑明了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有沒有想家,打不打算回長留,對不對?」
他這麼直截了當地戳破了自己的心思,孔宴秋登時被噎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