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宴秋渾身顫抖,瀕臨失控:「我不想再背負那些舊事了!它們太沉重,沉重得像要把我吞噬,可我又不得不背著它們……因為是它們構成了我過去幾百年的人生,如果我放棄,那我就什麼都剩不下,只有一個名為『孔宴秋』的空殼,像行屍走肉一樣,在大地上遊蕩……」
「直到我遇見你。」他疲憊地流著淚,「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變得輕鬆,第一次知道快樂和幸福是什麼滋味。從決定要回業摩宮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害怕,我怕我和你的感情會被這個代表仇恨的地方吞噬……我不能離開你,我不能、不能……我不能再去過沒有你的日子,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啦……」
「別和我分開……」
黑夜裡,年輕的黑孔雀失聲慟哭,悲痛得無法自抑。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我偏激固執,很容易生氣,不會說好聽的話哄你高興……我會改的,我都會改,別離開我,別和我分開……」
巫曦也哭了,他貼在孔宴秋的胸口,聽見他激烈失序的心跳,還沒開口,已是哽咽得說不出話。
「我不會和你分開的,你也不要改,我看到的你就已經是最好的你了,你什麼都不用改。」
他想,如果是世俗里漂泊的一顆心,一定無法承受這樣絕望滾燙,而且重得要命的感情,好在我的心那麼強大堅固,可以完好無損地包容他的淚水。
想到這,巫曦含著眼淚,又笑了起來。
「不對,這麼說還是太過分了,應該這樣說:我也有很多缺點,我有時候沒心沒肺的,會長出壞心眼兒,又很喜歡欺負你……」
他抽出手,摩挲著孔宴秋濕漉漉的面龐。
「我不和你分開,我們可以一起變成更好的人,好嗎?」
第54章 淨琉璃之國(二十二)
翌日,孔宴秋尚且睡著。
他昨天晚上大哭一通,傷神太過,薄薄的眼皮此刻還紅腫著,巫曦已經先他一步醒來,睜開了眼睛。
他支起胳膊,觀察了下熟睡中的孔雀,隨即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赤著腳跑出寢殿。
「有人嗎?」巫曦推開大門,把頭轉向兩邊,「你們好,有人嗎?」
聽見他的聲音,角落裡,幾名年輕的侍從猶豫一番,慢慢地走了出來。
他們裸露上身,手臂生著各色鳥羽,下半身也是鳥的爪子,腰間倒是圍著披散的各色布裙。侍從們怯生生地圍攏上前,將好奇打量的眼神藏在躲閃的睫毛後面。
「我是巫曦!」巫曦直截了當地說,「關於孔宴秋的宮殿,我需要改換毛毯的顏色,還要顏色鮮亮的清漆,嗯……上面垂下來的那些紗也要換掉,還有就是,裡頭的桌椅、珍寶櫃、多寶閣、燈屏、床屏、香爐、衣架、鏡台、清供……」
他不像個初來乍到的客人,更像是在這裡住了很久的主人,掰著手指,一口氣數了一大串出來:「全部都要換。我不要顏色沉悶,樣式老氣的,如果實在找不著合適的,那你們就幫忙拿木材和鑿刀來吧!我們可以自己做的。」
侍從們全驚住了,不願思考他說的「我們」究竟指的是誰。
良久,一個侍從顫巍巍地說:「可是當時的陳設,都是由諸位大人一手設計……」
他口中的「諸位大人」,自然指的是類似蠱雕,酸與,鬿雀這樣的族中大妖了。
巫曦奇怪地道:「嗯,他們設計,可是住在這兒的人也不是他們啊,跟我說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侍從們默然半晌,你看我,我看你。遠方的偏殿,一頭大蠱雕棲在一根寬闊的橫樑上,冷眼望著主殿的動靜。
「區區一介孱弱神人,尚且沒有具體的名分地位,就敢把手插進宮中,大言不慚地管起事來了。」他嗤笑道,「真不知道那個混世魔星能容他到幾時。」
身邊傳來振翅的聲音,另一頭酸與飛落下來。
聽見蠱雕的抱怨,她微微一笑,並沒有說出「你給孱弱神人送件合心意的衣裳,只要討了他的喜歡,混世魔星就能把你脖子上的狗鏈松一松」這樣的秘事。說到底,通天擢升的捷徑,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由著他去罷,」酸與輕描淡寫,避重就輕地說,「瞧你的堂兄弟,昨天可被結結實實地嵌到山岩里了,摳出來怕是費了不小的功夫吧?」
蠱雕咬緊牙關,出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他能感覺到,孔宴秋對於下屬的喜好已經有了稍稍的偏向,並且這種偏向是不將他包括在內的。這立刻使他產生了濃烈的,即將被排除出業摩宮權力中心的焦躁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