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蘿蔔十分驚詫:「喲呵,你還挑三揀四上了!我想怎麼按就怎麼按,知道嗎?快點起床,否則我就要把早飯拿到床上餵你吃了。」
陰暗蘿蔔撂完狠話,施施然離去,卻不知在他身後,孔宴秋抓心撓肝,像頭餓瘋的野獸般團團亂轉,忍得牙齒都要咬碎了。他實在想把蘿蔔葉子全扯碎,然後把白生生的蘿蔔拿尾巴緊緊包起來,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狠狠地狂舔一氣,方能解了這焦渴,止住心頭猛烈的瘙癢。
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孔宴秋脫力地倒在鳥巢里,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向上天誠摯地請願,希望換羽期快點過去,別再折磨他的身心。
不幸中的萬幸,他吃的毒龍不算多,龍血龍肉催熟的功效也不是太強。自打那天晚上疼過一次,後續的一周都相安無事,孔宴秋因此漸漸放下心來。
但出於對自身獸性的不信任,這一周來,他還是躲著巫曦,儘量不與神人獨處一室。
看他躲躲閃閃的模樣,巫曦只當他是不好意思。畢竟那天晚上,孔宴秋叫他揉得哼哼唧唧的,熱汗像春泉一樣直往外冒,差點把自己的鼻子都烤焦啦。這樣算不得丟人,可是實在折損男子氣概的事,無怪乎他會鬧彆扭。
巫曦翹起鼻子,輕輕一哼。
這就是「有毒的男子氣概」的實例啊!為什麼要替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愧呢?真是一隻不成熟的大孔雀。
想通這點,巫曦也就不管孔宴秋這些天的逃避和躲藏了,他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有受到半點兒影響。
不過,對於業摩宮的眾妖來說,這可是件稀罕的事。正當有許多凶禽雀鳥在私底下暗暗揣測,這會不會是他倆鬧掰的前兆時,他們很快就發現,不管巫曦去哪裡,隔不了多遠,那襲黑紫金的身影總會若隱若現地尾隨其後。
……不想待在一塊,但還要跟著是吧,那沒事了。
這天,巫曦走去偏殿的庫房,打算挑幾套棋,跟新來的侍從們下著玩兒。
「您來了,」主管那裡的亦是一隻鬼車,「這點小事,怎能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啦。」巫曦道,把對方恭敬遞過來的棋盤抱在手上,「謝謝你!」
巫曦來了不長不短的時間,足以讓這裡的八卦鳥雀把他的性格和愛好摸透。只是,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喜歡這個年少的小神人。
不是因為業摩宮的主人看重他,視他為至寶,而是因為他堅定,友善,總是快樂,更做得一手好飯菜。他待人待事既坦誠率真,又充滿包容的憐憫,似乎世上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在他飽滿澄澈的心靈上留下印痕。
鳥獸會親近乾淨無瑕的人,鳥妖和獸妖亦不例外。
鬼車向後看了看,沒發現孔宴秋的影子,遂放下心來,安心地對巫曦笑道:「尊主沒有跟您一塊過來?」
許多鳥雀都想和他親近,可孔宴秋把人看得死緊,跟他說一句話,就跟要了黑孔雀的一塊肉似的。不過,若是巫曦主動跟誰搭話,黑孔雀也只能幽怨地呷著一口醋,在後面干看著了。
「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呀,」巫曦笑吟吟的,「我才不管他呢。」
鬼車的九個頭來回互看,不曉得這話底下還能帶出什麼意思,聯想到近來孔宴秋行蹤詭秘的模樣,試探著道:「少年人心性不定,一時疏遠也是有的,小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啊?」巫曦正在研究手裡的獸棋玩法,聞言茫然抬頭,「什麼放在心上?」
「呃,卑職的意思是,尊主這些天……」
「嗨,那個呀,」巫曦渾不在意地揮揮手,「他總躲不了我一輩子,等他自己想明白,什麼是『有毒的男子氣概』,我再狠狠地嘲笑他!」
主管鬼車:「……呃?」
他忽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樑往上攀爬。
鬼車倉皇抬頭,終於在視線里看到了姍姍來遲的黑孔雀,此刻,對方正陰森森地盯著他,好像他再跟巫曦多說一句話,就要打斷他的舌頭似的。
鬼車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默默地低下頭。
……算了,你也自求多福罷!混帳尊主。
·
同一時間,地底毒龍之國。
今日正是俱時龍王的壽誕,可這場壽誕不僅沒有歡歌燕舞,更無往來祝賀,反倒沉寂得像是葬禮。龍骨修築的大殿上,俱時德叉伽盤踞寶座,它的真身太過龐大,平日只能以化形顯露人前。
群龍匯聚,數千頭毒龍在下方靜悄悄地縮著,不敢說話,更不敢吭氣。
「……想我昔日,是何等盛勢,」沉默太久,老龍王緩緩開口,吐出一股劇毒的氣息,「龍巢修建在萬丈高山,龍子龍孫遮天蔽日,我的子嗣個個強壯狠毒、兇險狡詐。我唯一憂愁之事,便是將來要傳位於哪個孩兒……」
俱時龍王再也說不下去了,它老淚縱橫,一爪橫揮,將面前的金盤悉數搡了一地,裡頭鮮嫩的小兒心肝也濕淋淋地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