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夕陽西下,許多對燕子繞著檐角懸掛的護花鈴,一聲兒迭一聲兒,繾綣地「唧唧」叫著。
日光罕見地衝破厚重雪雲,將彤紫色的餘暉鋪滿天際,漫山煙霞似火,蕩漾著熔金掠影的波光,群山的影子籠罩在一望萬里的雪地上,居然是稀奇的深粉色,像極了浮著糖沫的梅子湯。
這樣的如血的殘霞,同時浸染著長留的王宮。
巫天漢正焦急地在宮牆下徘徊。
他是長留王的第一個兒子,如今的壽數已過三百,正值壯年。
身為長留的大王子,加之王儲的熱門人選,他自持貴重,甚少來到這樣荒蕪僻靜的地方,此時不帶僕從,獨自一人在牆根下逗留,顯然是件不同尋常的事。
「您久等了。」
忽然,一把嘶啞的聲音幽幽響起,從牆角的陰影中,緩緩析出個黢黑的人形。
殘霞如血如火,潑天衰敗地燒著,將粉白琉璃的宮牆也燒成了老虎身上的頹艷斑黃色,再加上這個黑黢黢的人形生物,巫天漢的心臟狂跳,下意識往後縮。
「你……我已經答應要見你了,解藥呢?快拿來給我!」
他嚴厲呵斥,語氣中難掩焦躁。
差不多是一年之前,國中走失的十六個幼兒竟不約而同地被大荒上的馱獸送還,頓然引發國民的轟動,一時間引為美談。此事甚至驚動了長留王,在那些孩子恢復精神之後,長留王特地召見,向他們問詢具體情況。
那些小兒的心智尚未齊全,又怎能將如此複雜的情況描述清楚?十多張嘴怯生生地說了半天,也不過說「許多黑色的長角大蛇」抓走的他們,其餘一概不知,末了,卻有個小孩篤定地回憶,是有一個「眉心生著紅痣的仙人救了大家」。
聽到這話,長留王當場並未說些什麼,回去之後,倒在宮室里神色黯然,默默了許久。
巫天漢當時亦在現場,按捺不住心虛,他生怕自己的籌劃會無意敗露,於是命人在私底下招來說那個話的小孩兒,仔細地盤問了半天。
「是真的哩!我沒騙人,」孩子吸溜著鼻涕,要哭不哭地說,「救我的就是仙人,長得可好看了,臉白得像雪一樣,身上穿著柳葉子顏色的衣裳,上面有特漂亮的花樣子。這兒,這兒……」
他用手比劃著名脖子和袖口的位置:「還圍著雲朵,肯定是仙人的,我沒騙人!」
聽他這樣說,巫天漢多少放寬了心。
大荒何等兇險,何等殺機四伏?不要說一個毛還沒長齊的神人,就是幾百個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出了國境線的庇護,都是去給那裡的妖魔鬼怪送菜的。
巫曦小小年紀,手無縛雞之力……好吧,也不算手無縛雞之力,那小子還是有點力氣的,可那又如何?
就算白晝變成黑的,天空上下起火雨,一個身無長物,流落曠野的年幼神人,都不可能搖身一變,成為穿著華衣美服,能夠驅使馱獸的「仙人」。
應該只是巧合。
不,肯定是巧合。
他自覺可以高枕無憂,但就在前些日子,他的妻子,他僅有的兩個孩子接連在家中病倒,渾身的皮膚像墨染般青紫,散發出腥苦的毒臭。任憑巫天漢用盡了解毒的奇珍異寶,名花仙草,再請來護國的修者護持,仍然無濟於事,只能稍稍緩解一二。
甚至連藥師國的醫者都來了,但僅僅看了一眼,醫者便搖頭告辭,說這毒太猛,實在藥石罔顧。
「毒龍之毒,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金曜宮的孔雀才能消受得了。」醫者勸說道,「請儘早準備後事,還是不要讓病人太難過吧。」
巫天漢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正當他萬念俱灰,自覺無望時,一封神秘的書簡被傳進他的宮殿,上面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打開長留的大門,放我進來,給你解藥。」
落款是一枚鋒利的異形指印,巫天漢不是蠢人,他捏著書簡,渾身戰慄,知道寫這封信的一定不是活人。
但他已經走投無路,他的妻兒就是他的命。
就這樣,瞞著父親,他擅自動用了王族的特權,將一頭勉強化作人形的毒龍放進了長留。
「何必如此心急?」龍人咧嘴而笑,「這次前來,我帶來的是王上的問候——我族的龍王向您問好呢,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