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坦率,神態天然,縱然和同伴小小地爭論起「著火怎麼辦」的失禮話題,過往的行人客商還是覺得很有趣,紛紛咧著嘴,轉頭望著他笑。
「哦……」高個子又意味深長地點頭,「也就是說,什麼火都能滅了?」
矮個子警惕地睨著他,突然跳起來,揪著他的耳朵:「你又想使壞是不是?我就知道,這一路上你憋著勁兒就是想搗亂……」
高個子也不惱,只是低低笑著,一把將矮個子抱在自己手上坐著。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單手承起一個大活人的分量,可見膂力強勁,氣力更是遠超常人。
矮個子生氣地扭了幾下,便安心地窩在他手上。兩人一邊嘰嘰咕咕地咬耳朵,講小話,一邊旁若無人地上沿著巨桑的階梯而上。
神人諸國民風開放,大家都很講求露水姻緣,一夜深情,天亮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傳統,是以見了這一大一小,狀似兄弟的兩個人,也不覺得有異。
不過,他們到底是兄弟,還是契兄弟呢……?
走路太慢,兩人雇了一輛西陵國的特色蛾車,一路直飛到都城最繁華的商業區。
孔宴秋嘀咕道:「我就能飛,還用得著這個蛾子帶著……」
「你現在是人,不是孔雀,」巫曦小聲提醒,「注意點形象,不要裝不像了,暴露身份。」
但就連孔宴秋也不得不承認,沿路的風景的確新奇。藤蘿繞作庭院,枝蔓長成屋檐,一應青翠郁蔥的建築,都在飄渺如煙的雲霧,還有翻卷的小雪中若隱若現。
巨桑長成萬年,早已不懼大荒風雪的嚴寒,反而以自身的靈氣,構築了能夠抵禦酷寒的結界,使西陵國的神人得以安然自在地生活。
「按照記載,大約兩千年前,西陵國也大規模地遷徙過一次。」孔宴秋說,「遷往長留。」
「真的假的,為什麼啊?」
「毒龍肆虐,」孔宴秋說,「為了彌補被孔雀吃掉的龍子龍孫,俱時德叉伽發了瘋地掠奪神人人口,還有其他更加弱小的妖獸。那時候,強力的神獸妖魔早已隱世不出,倒叫繁衍速度驚人的毒龍一家獨大,也只有金曜宮的孔雀肯為了口腹之慾遏制它們。」
巫曦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時至今日,後人對大荒神佛的消逝和隕落都有諸多猜測,其中流傳最廣的一種,就是靈氣消散論。大荒再怎麼無垠無際,也不過是脆弱的雞蛋殼,無法供養雲集的眾神。因此那些山的神,水的神,花的神,以及四季的神,日月的神……都在大道的裁決中,承受了絕端不幸的命運。
倘若真相如此,那金曜宮的孔雀還肯出來打擊毒龍,而不是如其他神獸一般隱退,或許……他們也沒有孔宴秋說的那麼不堪?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在巫曦心裡過了一圈,他沒有說出口。
他們已經抵達了這棵巨桑上的成衣區,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起各色的絲帛,讓它們迎風飄搖,就像許多雙柔滑絢麗的手,招攬著過往的旅人商客。
「來!」巫曦高興地牽起他,帶著他走進最大的一家成衣商鋪。這裡的建築都是用堅如鐵石的桑樹巨葉搭建成的,牆壁,屋檐和地面一應是深深淺淺的綠色,墨綠、縹碧、螺青……再搭配店裡白如雪,紫如霞,橙如金的樣衣,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眼睛也像被清水洗過了。
店主腰間圍著軟尺,頭上還戴著頂毛茸茸的玉蠶帽子,笑呵呵地望著他們。
「稀奇,稀奇!」她快活地說,「敝店甚少接待散客,二位若是不嫌,還請隨意看看吧!」
巫曦跳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極其渴望地道:「我想要你的帽子!」
店主驚訝地瞧著他,仿佛瞧著一隻活潑的小動物。
孔宴秋慢吞吞地在帳台上排出一疊精粹靈玉。
「他想要你的帽子。」
巫曦一把抓過他:「他也想要這樣的帽子!」
孔宴秋:「呃,我就用不著……」
巫曦興高采烈地道:「請給我們都做一頂玉蠶帽子!」
最後,巫曦在店裡定了八套不同款式的成衣,四套給自己,四套給孔宴秋,然後各戴著一頂毛茸茸,圓乎乎的玉蠶帽,滿心歡喜地走出了成衣店。
是夜,他們住在西陵的旅店裡,每一個房間,都是懸掛在枝幹上的巨大蠶繭。西陵的神人破開這些厚厚的繭壁,再在上面安好門窗,擺放家具,空置的繭就變成了別致的客房。他們睡的床鋪,也是滑滑的蠶絲的窩,像一個小型鳥巢,容納著天南海北的客人。